他不曾多言不著痕跡的避開走進去,從床邊小匣中拿出藥來。
金靈芝呆呆的站在門口,轉過身來,“原……”
她看不到薑晨,但這件居室極為隱秘,如今能找到此處的,除原隨雲外彆無他人。
薑晨頭也未回,漠不在意道,“你如何出來的我並不關心。胡鐵花就在外麵,若你要走,在下絕不阻攔。”因為無論如何,這座島,能立著走出去的,注定沒有。
聽聞此言,金靈芝眼前一黯,不知想到了什麼又陡然一亮,小心翼翼的問他,“原哥哥,你……你還是在乎我的。”
冷不丁聽聞此言,薑晨手中的藥瓶都抖了一下,隻不過黑暗中無人得見,他一時不知該以何種言語來表達一番自己的心情。
一向聽得是那些合該天誅地滅的話,乍然有這麼一句不同尋常又極其直白的問話,薑晨想笑,但如今處境,他著實沒時間嘲笑。
何況較真而言,他當真與金靈芝相熟嗎?相熟的是原隨雲,何曾是他薑晨。
他稍稍解了外衫,方才一路行來,裡衣已沾著皮肉,與血色相容,他眼皮也沒動,果斷撕掉了傷口的衣衫,將藥粉倒上去。一時之間傷口仿佛炸開一樣,火辣辣的疼,他眉頭皺著,沒吭一聲。藥是好藥,藥效霸道一些也無妨。
就這片刻的沉默,金靈芝更是覺得他是默認了,歡喜要跑過來,“原哥哥。”被薑晨不輕不重的一句“若我是你,就會乖乖的站在原地。”擋住了。
他說話的語氣還是那般溫和,但金靈芝知道,他已生氣了。他莫不是生氣她沒有征求他的同意就闖進他的居室?可她也是想來見見他啊。
鼻尖嗅到了濃烈的血氣,金靈芝心裡一堵,知道他受傷了,毫無猶豫抽出她的軟鞭,怒氣衝衝道,“誰乾的!我現在就殺了他!”
薑晨纏好了繃帶,隨手就帶上了衣衫,不做言語。
上藥本是件麻煩事,他卻是速度極快。容不得他不快,多年以來,他最熟練之事,恐怕一非持劍,二非操琴,最熟練,該是療傷。
無論此刻金靈芝表現的如何無害和維護他,至少薑晨還未曾忘記,原隨雲本該是如何死去。
原隨雲的結局,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他如何敢輕易忘記。
“出去。”
金靈芝的怒火登時被這毫無喜怒的兩個字澆熄了,握著鞭子站在原地呐呐不語。
薑晨自床邊站起來,“無論你如何來到這裡,你該知道,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金靈芝當即落淚,失聲道,“若我不來,何能確認蝙蝠公子就是你!”
她是個美人。美人哭泣之時無疑更讓人心動,可惜了,可惜如今周圍一片漆黑。可惜美人麵前站著的人,他是個目不能視的瞎子。
薑晨連眉頭都未動一下,“確認了又如何?”他忽而一笑,“無論蝙蝠公子是誰,你都隻能乖乖聽話不是麼?”
金靈芝立時噤聲。即便他語氣平平淡淡,沒有絲毫怒火,金靈芝卻突然不敢反駁了,呆呆的站著看著他。此刻他果然更像是之前她所認識的蝙蝠島的主人蝙蝠公子,而非是那個關中原氏無爭山莊溫和謙雅事事禮讓的少莊主。
萬福萬壽園金家老太太也同無爭山莊的莊主原東園一樣,是江湖數一數二德高望重之人,而火鳳凰金靈芝是萬福萬壽園最受寵的小孫女。萬福萬壽園地處江南,無爭山莊在太原,兩地相隔甚遠。隻是江湖畢竟不是固步自封的,無爭山莊與萬福萬壽園也有頗有來往。金靈芝,正好就認得原隨雲。
後來機緣巧合為了清風十三式踏上蝙蝠島,一心戀慕上蝙蝠公子,才發覺對方與原氏哥哥頗有相像,此次再入險地,未嘗沒有確認身份的意思。
薑晨道,“往日你在萬福萬壽園嬌縱任性自然無人能管,但此處,在下希望姑娘最好規矩一些。”
金靈芝呆了。良久,呐呐道,“原……姑娘?我那般喜歡你,我們已在一起了,你竟喚我姑娘。你……”她說著說著,就又泣不成聲。
薑晨微微蹙眉。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若非盲目之人耳力靈便,來人輕功卓絕。
一陣機關撥弄的聲響。
石門哢擦露了條縫。
一個黑衣人探頭進來,身法極快。
倏忽之間,就已聽得咚一聲響,金靈芝還未說話,被點穴了。黑暗之中,來人顯然不能分辨是敵是友,隻能開場就點穴控製住他人。
她的第二個目標便是薑晨,不過一到他麵前,伸出的手被鉗製,哢一聲被折的使不上勁了。薑晨反手就點了兩下,變招應對都是極快,那容得她抽身去躲,不得不僵在原地。
來人大驚,一時都忘了偽裝身份,溫柔的女聲帶著隱隱的惶恐,“你是何人?”她對自己的功夫極有信心,即便在楚留香麵前,她一時也絕不會落下風。方才對第一個人時,毫無阻礙就製住了她,哪成想這房中的第二道氣息才是硬茬子,一照麵就被折了手腕。即便她的動作已是迅如風雷,身法更是變幻莫測,可是對方好似全無壓力就壓製了她一頭。這等怪異的點穴之術,她暗地用內勁衝穴,竟然也毫無作用。
從她靠近的那一刻,薑晨大約分辨來人身份了,她惶恐之餘出聲,薑晨就讓這個大約變成了肯定。不知該不該感歎機緣巧合,來的竟是華真真。
原本此刻金靈芝的確應該被華真真救走,隻是未曾料到,他回此處上個藥,順帶拿一把琴而已,竟如此巧合的接連在原主的居室裡碰到這兩人。
金靈芝掙紮道,“不要。”不要傷他。
華真真懵了,不確定道,“金姑娘?”她本是受楚留香所托前來尋找金靈芝的,哪曾想這一進門就點了金靈芝穴道。她是金靈芝,那這個人又是誰?
華真真心中陡然浮出幾分不妙來。
薑晨自一旁拿下琴來,淡淡笑道,“華姑娘對香帥果真情深義重,竟肯為香帥朋友的心上人孤身犯險,實令在下萬分敬佩。”
這聲音如一道雷炸的華真真腦海一懵,“原……原隨雲?”
若不是他們死生敵對,華真真還要以為說話之人對她有多麼讚賞。
他為何會在這裡?果然冤家路窄。楚留香既已揭露原隨雲的真麵目,華真真整顆心都已掛在楚留香身上,對楚留香之言自然不會不信。她是華玉鳳的後人,摘心手清風十三式更是熟絡於心。可如今麵對原隨雲,她卻當真沒有信心,沒有信心贏他。
當日海上第一次見到原隨雲,她對此人敬佩之餘,也抱有著深深的忌憚,時至如今也未曾變化。
薑晨擦了擦琴弦,撥了弦,琴音錚然,他歎息道,“……華姑娘既為辣手仙子華玉鳳的後人,理當明白事理。可惜姑娘既然站定香帥所言非虛,想必在下之言,姑娘必然要充耳不聞了。”
“虛偽。”看似柔柔弱弱的姑娘,其實脾氣也不是那般柔柔弱弱。
如今這兩位動都不能動,在薑晨麵前,更是沒半分威脅。
薑晨取下桌上的琴,對著兩人微微一笑,分毫不管對方是否看見,隻聽得他溫溫和和的聲音,“也罷,在下此刻處境可謂艱難,就煩請二位不吝相助一二了。”
根本沒有給拒絕的選擇,他似乎,並不擔憂她們的拒絕。
琴音錚然而出。若彈奏者還是茫茫海上那對楚留香施以援手溫柔優雅的少年,想必又引來無數感激敬慕的目光。但在這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越絕妙天下的琴聲,也越發陰森詭異起來。
薑晨指尖落下最後的宮徵音,輕聲問了句,“二位姑娘可懂在下心意?”
一片黑暗中,這樣輕和的,飄渺的聲音,足以讓任何一個清醒的人背脊發涼。
但隻是沉默了片刻,金靈芝華真真同聲應了一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