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楓著一身簡易卻不失禮的青衫,身姿挺拔,如翠竹般清朗淡泊。此時一笑,打眼一看,就是個溫潤如風極有教養的世家子弟,令人心生好感。口中所言聽來極其禮貌,實則能讓人氣到吐血。“閣下素來心有機巧,但閣下此言恕在下不能苟同。”
一句話,同時做了兩個回答。給金元寶的是第二個問題的答案,給外頭人聽得,卻是前一句話的意見。
金元寶:“……”鬼才相信。
跟銷金窟打交道許久,即便沒見過蝙蝠公子幾次,也足以知道他們的行事風格。童叟無欺是真的,不擇手段也是真的。
他是生意人,看人是基本的能力。慕容青城心胸狹窄極重虛榮,他闖了慕容府,打了慕容顏麵,日後慕容青城必容不下他。此時不過是,蒼龍壇中,二月堂林登方死,三月堂不能再出風雨,才小事化了。日後蒼龍壇穩定下來,他恐怕難逃一劫。可是,銷金窟也一定不是好的去處。丁楓所作所為已可以看出,此人貌狀溫恭;與人語必嬉怡微笑,而極儘陰詭,心機叵測。欲人附己,威逼利誘。笑裡藏刀,口蜜腹劍,與慕容青城追根究底又有何區彆。左看右看,都是與虎謀皮。
金元寶能安安穩穩坐三月堂主之位多年,自然不是個一無是處的草包。如今卻被逼得進退兩難。
丁楓見他麵有猶疑之色,心中了然。幽幽道,“金老板也不必懷疑什麼,我家公子誠心相邀,自不會做河拆橋之事。這一點,在下願以性命擔保。自古以來,良禽擇木而棲,青龍壇的確是蒸蒸日上,而我蝙蝠島卻是遭逢大劫。但有句古語說的很好,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重險即是厚利。若等到我蝙蝠島東山再起之日,恐怕閣下如何選擇,再與我蝙蝠島無乾了。”
外頭隱在窗外之人聽到此句,冷笑不已。他也不是頭一次聽到蝙蝠島要挖走金元寶了,可惜當初蝙蝠島如日中天之時,幾次三番尚且不能讓三月堂主投靠,如今蝙蝠島已毀,要金元寶歸順豈非更是異想天開。
丁楓輕輕一歎,“也罷。閣下不願,也是正常。不過我蝙蝠島雖毀,生意卻還是要做的。”他指尖落在慕容青城四字留下的印跡之上,意有所指,“你我的生意,總還是要做下去的。”
是指生意,卻也是指這個交易。
金元寶自然理解他的意思。
劍勢如春風化雨。
皎皎若雲間之月,翩然如流風回雪。
若不親自敵對,完全感受不到此劍殺機。
桃花春雨,落英繽紛。
銀杏站在樹下,一眨不眨盯著他。
看緋色花朵從樹枝落下,在他劍尖四分五裂。
銀色的刺繡花紋已在微光下模糊不清。薑晨今日未著廣袖華服,隻是一身簡單利落的白色收袖短襟武服,同平日那般文弱謙雅的模樣又另有分彆。手中劍光四散,緩若清風徐來,疾如驚雷辰光。
劍尖掃過之處,劍氣炸裂,落在地麵,劍痕交錯,一地揚花。
劍隨心動,心隨劍動。
這本是用劍之人堅守。
但他收劍之時,神色淡漠寂然,全然不似一個劍客。好像他的行動與心已分做兩半,無論行動如何,心卻永遠是一成不變的漠然。手中長劍染血,他卻在視若無物。
“……可看清楚了?”
銀杏手中長劍微緊,凝神道,“是。”
薑晨手一鬆,長劍直直插在地上,劍刃映出緋色落花。
“自己練吧。”
他轉身離開。
銀杏望著他的背影怔了一會,點了點頭,“是。”
薑晨站在院中的長橋之上,明明用不到,卻總覺得眼睛一陣的疲累。他閉了閉眼,隨手拋落橋欄上放著的魚餌。
水底魚群爭食攪起的水聲陣陣。
萬物皆求生,追根究底不過生死,人與他物,有何分彆。
他指尖微動,橋下流水升騰起一團水球,其中一條金燦燦的遊魚。
忽而聽到丁楓聲音響起,“公子!”
薑晨手一鬆,水球啪落下去,那條魚砸在淺水的石塊之上,掙紮了下,便一動不動了。
薑晨似有所覺,垂首望了望水,便轉向丁楓,平平淡淡,“說。”
丁楓低頭,臉色難看,“失敗了。”
薑晨並未意外,聽他語氣失落,隻是道,“不出三日,他會找你。”他忽而指了指池中那條砸暈的魚,“今晚魚湯,有意見麼?”
丁楓一怔,繼而果斷搖了搖頭,“沒有!屬下這就去做!”
雖然這種魚,本是拿來看的,味道絕不怎樣。
感歎完畢,才意識到,自家公子內力已長進至此。以力禦水,可不是有形的摘花飛葉傷人那般簡單。流水無形無相,沒有深厚的內力,絕不能輕易控製。
而看公子,明顯還遊刃有餘。
“近日你武藝疏鬆,先去找銀杏,試試劍法。”
他的語氣仍舊平靜,丁楓卻忽覺心頭一涼,二話不說跳進水裡撈起那條被指定的魚抱在懷中,運起輕功逃也似的跑進桃林。他敢保證,若還不走,等會試他劍的就不是銀杏,而是公子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