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公子(十六)(1 / 2)

對於薑晨而言,與原東園的相遇,最終也隻會有萍水相逢結束。就像千千萬萬年間,那些最終隻留在他一世又一世記憶中,一個個,總有一日將變得無關緊要的姓名。

如夙玉如姬發如歐陽鋒如花滿樓如……

他並不覺得自己需要一個父親。

原東園的確是原隨雲的父親,可是,也就是原隨雲的父親而已。說到底他不是原隨雲,即便原東園是這具肉身的父親,那又如何。若他真的講明,原隨雲已死,他不過是個不知為何接了死軀的魂魄,也許,第一個要他死的,便是原東園。

前塵曆曆在目,太子長琴的半身過得如此淒慘。他總不至於,還要親身再試一次。其實,他心裡分的非常清楚,都根本沒有一個人,是希望他活著。原主的敵人自然希望他死,而原東園希望的,也僅僅是真正的原隨雲活而已。

他能算真正的原隨雲嗎

恐怕算不得。

但,那又如何。

銀杏坐在樹丫上,搖了搖腳,聽著遠處庭院間傳來的琴音。

如夢似幻。

就像雲霧縹緲中,山海之色,又如江風暮雨,悅耳空泛,隱隱成為一種令人心涼的漠漠之聲。

琴音漸漸消弭,銀杏才覺淚水已落,擦了擦眼睛卻終也不知自己為何而落淚。

公子不常撫琴,但凡有音,卻教人,心為之動。

銀杏拎了花籃,跳下樹。古有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求得卓文君。想必公子若奏一曲,世上女子不知有多少要失心於他。

可是,他又是如何看待此生此世……銀杏不明白,她也知道,自己並不想明白。

如果一個人活的太聰明,就意味著他需要思慮比常人更多事情。可是,多思傷神。

薑晨起身,離琴桌遠了些,倚著木椅閉目凝神,左手中把玩著幾個木頭零件,麵前的書桌上本放著書的地方則換做一個雕花沉香木盒。

他想了想,指尖繞動,木件簧片飛速組合到一起,從盒中又抽出機括,小巧精致,不多時手中便出現一直精致的木質小鳥。他組合之時,毫無遲滯之感,任誰也看不出,他組合零件,也隻是靠觸感,那雙眼睛雖然明亮,卻毫無用處。

他拿起筆,極其準確的落到朱砂中,在鳥身上勾了兩道,又換了丹青色,點了幾筆。張開手時,一直翠羽斑斕的鳥靜靜立在掌中,栩栩如生。他似乎看到了,頗感興趣地捏著纖細的木腳轉了轉,從桌上木盒中捏出一顆筆尖大小的蘆杆,塞進鳥嘴。

那鳥尾尖一動,就拍拍翅膀飛起來,其間隱隱能聽到極其細微的磁盤細鎖聲響。

薑晨也不多管它,靠著椅子捏起木盒中零零件件,提筆若有所思。

不多時,銀杏灰頭土臉跑進來,手中捏著一片木頭殘渣,慌道,“公子!它它它自己炸碎了。”

語氣極其惶恐困惑。

薑晨微微抬頭,好像當真看到了她驚慌失措的狼狽模樣,為此笑了下。“無礙。下去收拾收拾。”

這個笑並沒有平日那般沉重,明明,明明隻是淺淺勾了唇角,卻讓人一時覺得,連他所在之地,都變的明朗溫和。

銀杏呆了許久,也不由跟著笑了。“是,公子。”臨走之前,卻聽到身後淡淡一句,“拿去。”她一轉身,懷裡落了一隻精致的翠鳥。下意識就要扔出去,隻因方才她抓住那隻時,就炸了,礙著薑晨所言,到底沒拋掉,結果證實安全無虞。

她她立刻反應到此物用途,“用來與丁楓聯係的確不錯。”她如今也不過十七歲,確認無事後,捏著鳥翅膀搖了搖,嘻嘻笑了笑,“多謝公子。”

你也許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明知他充滿了危險,卻還是讓人覺得無名安心。明知他算不得世人眼中的好人已殺人如麻,卻還是有人願意追隨。或許,隻因他平日的溫和寬容,常常讓人忘記他手中的鮮血。

……

山林幽靜,靜水潺潺。

蘇蓉蓉跟著一位六七歲的童子踏著山道一路上去,到山腰之時,才隱隱見到其中層層樓閣,依山而建,雲深霧繞,清逸非常。

蘇蓉蓉盯著那童子,微微皺眉。總覺得這小童行動,總有那麼些奇奇怪怪的媚意,讓她不由聯想起湖廣一帶權貴中聞名的弄玉班……一個用來取悅權貴的存在……

但這孩子看起來,又的的確確是個有禮有節不卑不亢的門童。既未卑微諂媚,又未目中無人,教養得體。

蘇蓉蓉平素聰明伶俐,跟上山來時,還特意記下山路,但至今回頭一看,總覺得路未變,卻好像又完全變了。這琅軒之主,竟似乎還精通奇門之術……

若是楚留香在,想必對此地主人,也會很有興趣。

琅軒。如名一般,古樸柔和,如美玉溫潤古典。

蘇蓉蓉前來詢問楚留香的死因,原本處於急切之中,但見到那人靜靜坐在椅子邊,轉過身來時,對上那雙眼睛,還是覺得一頭冷水淋下,自此冷靜下來,“聽聞琅軒天下之事,無所不知?”

“若是不知,姑娘又何必來到此處。”

蘇蓉蓉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臉上的人皮麵具,確認自己帶了一張文弱書生的男子麵具,“你……”

“無論如何易容,眼睛的間距卻是無法改變的。這是楚香帥說的,不是麼。”雖是楚留香所言,卻也實在不算得真。易容術可以改變人的身形,容貌,甚至骨骼大小,又如何不能遮掩一番眼距。人眼都有一定的視覺暫留,難免有些許錯覺,利用這些錯覺來稍加修飾,豈會掩飾不了眼距問題。

不過,既然此是說什麼都有人信的香帥得來的經驗,像他這種說什麼都無人肯信之人,自然偶爾借香帥之口了。

薑晨心中無波無瀾。

這也許便是,楚留香的,聰慧的幸運。畢竟受天意眷顧之人,說什麼天意都會讓它都是對的。

薑晨似乎無心,似乎隻是出於興趣,“姑娘很喜歡蘭花?”

蘇蓉蓉,“楚留香的消息。”

“這未免也太過寬泛了些。他與三位姑娘的關係莫非也要在下一一呈送?”

世上無本買賣很多,最有利的,自然是消息買賣。偏偏對薑晨而言,很多人的秘密根本不能稱之為秘密。

蘇蓉蓉臉色青了白,白了青,冷靜下來,“楚留香最後一次出現。”

薑晨摩挲著手中一塊暖玉,好似認真思索了下,才慎重的講,“黃金千兩。”

“……”

“成、交!”

丁楓拍了拍手,身側一個青衣小童從門後出來,將一份封的嚴嚴實實的卷宗呈上。

蘇蓉蓉幾乎將它搶了過來,一目十行掃過,“楚留香,十一月三日踏足蝙蝠島,揭破銷金窟陰謀,對方喪心病狂之下引爆島上炸藥,天下第一盜帥於此失蹤。”

“失蹤?他……他當真……”

“根據記載,楚香帥踏上蝙蝠島後,先與蝙蝠公子交手脫身而去,後為救人再入銷金窟因此……”

“他還活著?”

薑晨溫和道,“姑娘,這是第二個問題。”

蘇蓉蓉臉色都變了,“你!好!”

“說吧,他究竟是生是死?”

薑晨開口時,她甚至都屏住呼吸,生怕聽錯一個字,薑晨卻停了停,“此事,在下隻能說,如大多數人所想。”

“……”

“他活著?”

薑晨笑了笑,“活著。”

也許是以海鬼的身份活著。

他未曾說過,琅軒所言,必然為真。

“那他為何一直都不現身?”

薑晨終於轉過身來,凝視著她,麵具下的那一雙眼睛毫無情緒的盯著人時,總讓人心中怯的慌。

蘇蓉蓉也怯了,她一向是除楚留香外最鎮定的那個,此刻,她卻怯了。但是對楚留香的擔憂戰勝了一切,“他為何不顯身相見。”

薑晨一字一停,幽幽道,“姑娘,你沒錢了。”

“!”蘇蓉蓉一時都未反應過來,牙尖擠出兩字,難得說了句不太溫柔之語,“奸商!”

相對於禽獸,薑晨以為奸商完全可以稱的上是誇獎,溫溫靜靜回道,“愧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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