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出苻堅以來,秦以迅雷之勢統一北方,合五族,對南虎視眈眈。謝安並非沒有看到此般境況,隻是晉偏安東南多年,驟然之下征戰,恐怕不能討得便宜。
北方奴、鮮卑、羯、羌、氐五胡虐殺漢人,民不堪□□,紛紛南下投於晉室。但因既無財產又無身份,成為流民,難以安居。尤是祖逖故去之後,晉越發崇文抑武,朝廷昔日兵將都是擺設,戰鬥力不足。如今立北府一軍,多少可挽回些許劣勢。
謝安將手中來自尼山輾轉得來的策論政論二篇折好,收入袖中。筆鋒清雋,文采風流。隨意拿出去便是印拓三分。若逸少仍在,必將對此子青睞有加。王氏七子,長子體弱病篤,次子放蕩不羈,三子至今無有佳名……其餘,尚都年少。非建康事務繁忙,他倒想再去見見馬文才。
“莽野之蛇,伺機而動。符秦,晉之毒瘤也,務必除之,不可姑息。”
“……”
說的不錯。
此子,乾脆果決,頗效於桓溫。不過,看著通篇,北伐決心,可比桓溫決斷多了。
又思及政論中,那一句,“北府既成,苻氏敢肯隔岸?天下之勢,南北相分。晉欲取北地,秦亦圖謀南下。苻出以來,未曾兵敗,驕矜自得,剛愎自用,秦師,正如當年北伐之師。今北府不足二月,秦師已有變動,其意昭然若揭。一月,可達淝水隔岸相望。”
如今據他寫出這篇政論,已過二十餘日,壽陽傳來消息,苻賊果然已到了項城。
苻素有龍驤之稱,戰無敗績。
北府軍才收編完整,還未整體訓練,此時對上,恐怕情形不妙。
謝安還未得出最終對策,對方卻出乎意料先遣使者前來拜見。
來者不善。
謝玄本意塑整軍威,恫嚇來使,務必在氣勢上更勝一籌。被薑晨一語攔住,“苻統合北方五族,軍力強大。北府軍才成立不許兩月,何以威嚇?”
謝琰倒是極為相信他的聰慧,見他不慌不忙,顯然心有計較,問,“文才有何良策?”
他話音未落,堂中便有位頭發花白一身甲胄之人極為火氣的開口斥責,“北府才成,對方駐紮大軍,顯然是為試探我軍實力,此時不趁機震懾,還待何時?黃口小兒,竟在此大放厥詞!簡直無禮!”
被劈頭蓋臉說上這些。薑晨神色不改,抬眼看了看,記起此人乃是前禁軍一員重將,資曆頗老。他難得重新審視一次身邊之人,隻這一溫溫淡淡眼,看的解端莫名透心涼。回過神來發覺自己這般舉動,倒像是畏了一個八歲稚童,臉色越發難看了。
如今隻是商議,此人便一身甲胄,除了體現了他的身份,同樣說明,他對於戰場非常熱衷,迫不及待。他持劍的動作並不陌生,卻顯得不熟悉。說明,他上過戰場,又賦閒許久。
這樣,便急著戰場拚殺,以祈價值麼?
薑晨坐在木椅上,幽幽想著,良久,眾人無聲,靜靜等他回複,解端訓斥了番,算解了口氣。宰相竟令一總角稚子進入軍營參與軍事,實在無法令人信服!他矛頭直指薑晨,結果對方根本無視,這比直接起身與他辯論還令人難堪。
如今世態,清談之會頗為盛行,世人大談玄理,並以此服人。通常而言,同一問題出現分歧時,自是個人據理力爭,誰能說服對方,便以誰為主。解端對此文人風氣一向嗤之以鼻,不過風尚如此,他也改變不了什麼。不想今此碰到這黃毛小兒,竟直接被無視。
沒讓他尷尬許久,薑晨終於開口,一針見血,“解監軍……”
聲音雖然稚嫩,卻沒來由讓眾人心中一提,尤是當他說道,“監軍的意思,趁機震懾,是想對秦使做些什麼?”
解端一噎,他的意思,反正要打,直接殺了便是。
“殺了?掛其首於壽陽城上?”薑晨似笑非笑,他一字一頓說得清晰,偏偏令人覺得心頭壓了石頭,極為沉重,“且不論自古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一說。憑如今北府兵事,誰能擔保,破去苻堅?你?”尾音一挑,問的正是解端,薑晨目光掃過那些心有不忿之人,“還是你?”
觸及他目光,竟紛紛低頭,無人敢開口一句確定。
他們自然不敢確定。
因自桓溫去世後,朝中就無人能與苻堅抗衡。枋頭兵敗至今曆曆在目,桓溫都敗了,他們自然……
眾人不禁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謝玄,謝玄咳了咳,製止,“文才,談談你的看法。”
薑晨垂眸,“拖。”
謝琰摸了摸下巴,沉思。
謝玄微微皺眉,“何解?”
薑晨笑了笑,“聽聞苻堅極其信任的一位軍師,名喚王邵,字少華……”
北秦,姓王名邵,又是軍師……
便有些人回過味了,接口道,“聽聞此人……是漢人之後,師從成淵。”
此次來使,除他以外,還有更好人選嗎?
謝玄似乎明白了些。
薑晨道,“半個月。隻要爭取半月。”若半月之期,挽蓮還不能將這些人訓練出來,那他真的要懷疑自己的眼光了。
“以你所見,該令誰應付?”
薑晨幽幽瞥了眼底下眾人,倒是未說自己出手,尋了一位離得最近的。“蘇瑾,蘇懷瑜。”
在底下隔岸觀火,不防這把火燒到了自己頭上。
蘇瑾苦笑。
“蘇懷瑜?”
謝玄打量了一番,見是個文弱青年,穿著樸素,臉色隱隱發青,一看便是營養不良太久,想必是從北方來的。不禁與謝琰相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