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十三)(1 / 2)

若問謝琰最欣賞的,無非是薑晨一貫從容之態。在他的身上,謝琰似乎總能看到些父親謝安的影子。

一樣的泰然不驚。

迄今為止,謝琰尚未見過他有何失態之舉。似乎麵對任何局勢,也從不憂心。這種心態,在叔父那般曆經兩朝風雨的老臣身上,不足為怪。放在一個八歲童子身上,該令人稱奇。可若此人是他,謝琰又覺,合該如此。

說他像養尊處優的王室貴胄,他與挽蓮的主從之分卻不分明,說他是不諳世事因此平易近人的世家稚子,他所知所學,顯然又不僅僅如此。書法繪畫插花布陣山川地理醫術雜文,他都有所涉獵。與他相談,不會無話可說。他並不多言,卻並不令人覺得冷淡。而當麵對威脅之時,有他相助,又令人覺得意外的安心。

或者,對朋友而言,他本就是個令人極為安心之人。

薑晨還不知他竟能得如此之高的評價。倘若知曉,也終究不過一笑哂之。直麵死亡,直麵多少勝於死亡之事,試問如今還有何事,能讓他色變和心動。

“謝封,此番項城之事,你莫非以為就此結束麼?”語氣很有些沉重。

謝琰聽著謝玄三言兩語,頭一次因著堂兄之言,皺起眉頭。

謝琰捏了捏拳頭,撇過頭去,“堂兄之意,琰不明白。”

謝玄見他一副不願深談模樣,便知他並不願放棄同窗之義,道,“北境之圍已解。鳥儘弓藏。我謝氏有叔父如日中天,可過猶不及。此戰之後,謝氏你我免不得急流勇退,外放一二年,至於馬文才,他父親本就是杭州太守,四品大員,加之牽涉桓氏一族……如今他掛著鎮北大將之名,手中卻並無虎符實權。皇帝心思,已顯而易見。”

他,並不完全信任這位天縱之才。

謝琰對他的言辭有些抵觸,“堂兄此言差矣。我與文才,莫逆之交。君子之交,豈能因外物改換。”

“為兄知你重情重義,但你要明白,謝氏不容有失。”

聽他的口氣放鬆了些,謝琰認真回答,“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堂兄,這世上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但有些事,還是可以不做。”

因上者意願而與誌同道合之友分道揚鑣,他就可以不做。

“漫灌項城。即便預先引出了城中百姓。”謝玄語氣帶上了些許警惕,“謝封,你知他本性如何?”

謝琰道,“知他有收複北地之心,足矣。”

謝玄歎了口氣,“你向來恃才,難有欽佩教服之人。今如此相護,可見此子確然不凡。你已經不小,為兄不便插手。不過須記著,爾二人情義,與謝氏無關。”

“這是自然。”

醉月樓。

“兩位公子,請進。”

餘音無限嬌媚。

挽蓮十分熟絡地遞了錢袋過去,眉眼一彎,對著身邊姹紫嫣紅的女子笑道,“媽媽,我們可是有約了。天字丙位。”

鴇母先是為他的笑容晃了一瞬,回過神來掂了掂錢袋,塗著鮮紅口脂的唇一咧,拿著團扇遮了遮遮不住的笑,嬌聲道,“喲,原來爺是熟客啊。看這位爺生的這般好看,奴家都丟了魂了。”

這醉月樓呆的久了,形形色色的人她見多了。有些世家子風流些,小小年紀也就熟諳風月。不過倒是頭一次見一位相貌俊美完全顧影自憐就勝過多少風流的公子,帶著個小孩進來。

極為怪異的搭配。

挽蓮嘖了聲,“其他不說,媽媽的嘴巴可真是越大討人喜歡了。”他語意一轉,“人到了麼?”

鴇母心下意會,“那位讓奴家轉告公子,路上耽擱了。請稍作片刻,他立刻趕來。”

薑晨跟在他身後,一切映入眼中,又視若無睹。

樓下的百花台一片火紅,藝妓上台歌舞。燈火通明,喧囂嘈雜。正與各類花紅柳綠之處彆無二致。

挽蓮撫著紅欄,若有所思,“不知今天是什麼日子?竟如此熱鬨。”

鴇母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甩著帕子抱怨,“爺你有所不知啊。自半年前,壽陽不是一直說要打仗嗎!官府又收了不少流民,攪得城裡一團亂。各家紅樓沒幾個敢明目張膽開張的。這不前些日子說是前頭打贏了……”她撇了撇嘴,顯然有些不快,“這些官人們有心情找樂子了唄。奴家這醉月樓啊,本來是一年定十二位花魁。官爺們等不及要看新姑娘了,嚴詞要求醉月樓好好表演。”提到此事,她眼睛一亮,對著挽蓮笑的更開心了,“所以說啊,爺今兒個可真是來對了。”若是這位出手大方的公子爺能看上一個,那她可又有的賺了。

挽蓮回頭看了看薑晨,隨口回了一句,“嗯。”他心思一轉,神情依舊玩世不恭,狀似無意問她,“我等雖是友人,卻也許久未見了。今趁戰事暫歇前來探望友人,卻不知他近況如何。媽媽既說天字丙是熟人,可還記得他慣常點陪的姑娘是哪一位。”

“奧。就是知秋啊。”

言語之間,已到二層雅間。挽蓮抬手之間,腰間亮色一閃。叮一聲齊響。三枚銀針被擊飛,反刺入紅木梁柱之中。

挽蓮握著軟劍,慢悠悠上前一步擋在薑晨麵前,慢斯條理打了個哈欠。竟似全然未將那些刺客放入眼中。

鴇母這才反應過來,極儘淒慘的驚叫一聲。“啊!殺人啦!”連滾帶爬跑下樓梯,避開了正麵刀光箭雨。

挽蓮彎了彎眼睛,朝著底下人群,勾了勾食指。

薑晨仿佛完全沒有見到現今情形,抬手推門。迎麵一片暗器破空之聲。薑晨神色不改,側身揚袖,聽得一片暗器落地之聲,剛好破開足夠身影穿過的漏洞。

挽蓮仿佛長了眼睛一般,甩手揚起軟劍,將身後多餘的暗器儘數劈落。

寒光凜凜。

閃爍之間,正麵著他又多了三具一劍封喉的屍體。

停手對峙之際,挽蓮忍不住發問,“公子,那個,你就不擔心我受傷麼?”

對於這種問題,薑晨都無心回應。

“……”在這種武力低下的世界受傷可是很難修的啊。哪怕劍身擦傷一下他都不願意好嘛?

薑晨四下看了看,入目,便是一身黃衣,伴著流淌四散的血泊。房中血氣濃重,顯然人已死去多時。

是那位名為知秋的女子。

屋中血色帳幔輕舉,已空無一人。

他轉過身,看向屋外。挽蓮應對遊刃有餘,手中軟劍閃閃,門前愣是半點血跡未沾。血花一朵朵綻開,落在牆麵或是窗前。

大堂桌椅翻飛,人群倉皇逃竄,一片雞飛狗跳。

聲音漸漸落下,想來活人便不多了,薑晨出聲阻止,“留活口。”

挽蓮手一頓,瞬間意會。這片刻的破綻,令圍攻之人欣喜,喜悅之情未散,已無知無覺。

他們不是不想追上二樓踏入房間之人,來一個擒賊先擒王。奈何此人在前阻擋,他們根本毫無機會。

挽蓮笑了笑,配著他的容貌,看著實在溫文爾雅柔和至極,沒有半分殺氣,仿佛方才一出手便收走諸多性命的並非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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