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謝道韞知書達禮,端莊文雅,文采裴然,是晉上下男子心中妻子的不二人選。但正如挽蓮所言,他隻是一把劍。
他沒有劍心,沒有人心。
即便表現的再像是凡世中人,他也沒有心。
沒有心的不真人,怎可能明了愛恨滋味。
多情的無情像誰。薑晨也記不清楚了。
也許隻是,已不想記清。
於是,閒置在京的將軍府日常成為,“請問挽蓮公子可在府中?”
“昨日馬匹受驚……”
“奴家家貧,日前老父病死,幸有……”
“前幾日路上招了賊人……”
眾口一詞皆說前來報答。
謝道韞聽到這般消息時:……
謝安最是知曉侄女心思,如此也終於出口勸阻,“雖通文明武,精善六藝,品貌端莊,但其、其眠花宿柳,招蜂引蝶,實非良人。”
不久謝道韞前來辭行,言說尼山書院山長邀她前去授課。
眾人便前往建康城外送行。
薑晨遞上一根柳枝,“一彆經年,不知山長與諸位老師是否身體安好。請謝師姐代我等問好。”
謝道韞眉眼一彎,伸手接過,“文才有心了。山長來信之時,可甚為惦記你這小將軍呢。”當初文才年歲尚小,入學不久,將要名列第一,可惜戰事一起,他便果斷投筆從戎加入北府軍。山長至今仍是遺憾不已。
這些年文才雖不能離京前去探望,可尼山書院但凡有所求,他幾乎沒有不應。關於朝廷大辦書院一事,作為武將他隻是偶爾上心,可是他的偶爾上心,似乎都比他人常年惦記要用心的多。
謝琰將包袱為她裝上車,聞言湊過來問了一句,“山長可惦記我了?”
謝道韞思索了下,點頭認真道,“想來也是非常惦記呢。”
謝琰倒退三大步,表現的甚為恐慌,驚呼道,“堂姐我不會回去的。”
謝道韞:“……”
看到她無奈的表情,謝琰鬆口氣笑道,“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總之,琰再也不想踏入書院了。”
他如此玩鬨,倒是衝淡了些許離彆之情。
挽蓮拱手拜彆,淡定的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過,“謝姑娘一路順風。”
“借將軍吉言。”
謝道韞轉過身,撩開馬車車簾,正要踏入,回頭深深看著挽蓮,欲言又止,“挽蓮將軍,若……”她垂下眸子,輕輕歎息,“罷了。”
“不必遠送了。都回去吧。”
不必遠送。
挽蓮曾來見過她一次,臨走時對她曾言。世人皆說挽蓮出身卑微,與她世家之女並不門當戶對,但其實她並不介意。可,既無情意,她又何必強求呢。她的確需要好好靜靜了。
言畢,踏入馬車,放了轎簾。眾人長揖一禮,遠望著馬車與衛隊消失在官道儘頭。
謝琰牽了馬過來,走到挽蓮身邊時,將馬韁遞給他,“走吧。”
挽蓮眉尖一揚。
“文才,再過五日便是三月初三,琰約了幾位朋友踏青遊玩,今年你去麼?”
薑晨翻身上馬,撫了撫馬鬃,“父親將來探望,恕佛念不能同遊。”
謝琰上馬跟著他,抱怨道,“你爹為何總在此時探望你?這都五年了,竟毫無變化。”
薑晨道,“許是樂趣。”
謝琰:……樂趣是在何處?
自然並非樂趣。
馬太守與桓玄相交甚密,難免要來京城去桓府探看一二。
此事算是秘密。除了寥寥幾人外並無他人知曉。
挽蓮曾問他,並不喜歡桓玄此人,為何還幫著馬俊義掩飾行蹤。
薑晨隻道,“有趣。”
相當敷衍的答案了。
廟堂風起雲湧,他針對起桓玄來可是半分也不留情麵。日前皇帝才罰了桓玄禁足。
王卓然對此也甚為滿意。因著凡此時節,文才總會推掉謝家子邀約,而招待他們,謝安數次邀約,卻被婉拒。可見王謝二者之間,文才還是偏於王氏的。即便與謝氏那一對兒女同窗又如何。論起情意,自然是他們長輩之間,更為親厚。
何況謝安此人根本就是個老狐狸,誰知他安排子侄接近文才有何用意。細想著,還須得提防一二。
這一想法致使謝道韞歸來後提議薑晨考察尼山書院的意見被有效擱置。
司馬曜聽謝安推薦完品狀考察的人選,也有些犯難,“他為人公正朕自然知道,隻是近來流匪猖獗,文才前去,未免有些艱險。”
王卓然心頭更是一震,大歎謝安此舉實在居心叵測。建康到尼山,原本不算遙遠,來回兩日足夠,可正如聖上所言,南下流民落草為寇者多,文才不過十四,萬一遇到……他果斷站出來附和,“聖上所言有理。丞相此言,實在欠妥。”
雖說時下世家子弟皆愛簪花敷粉,男女不限。但是王卓然過於隆重的妝扮仍是令司馬曜一陣眼花,撇過眼睛,以手掩額道,“愛卿之意呢?”
王卓然環視一番,沒發覺什麼可薦之人。想到自己前幾年也曾擔任過尼山品狀考察官,猶豫了不足一秒,心一橫,道,“微臣遠往。”
他此去,正好看看謝安又在玩什麼把戲。
兩人可謂一拍即合,司馬曜撫掌道,“不錯不錯。朕記得愛卿也曾考察過諸生品狀。由你去合適,由你去很合適。”
謝安:……
馬文才一走,挽蓮作為他的侍衛,肯定也不能留京。
我隻是想讓挽蓮趕緊離開京城,侄女這提議正好合我心意,王卓然你跑出來插什麼嘴。
王卓然:……
謝安這老狐狸竟把主意打到文才頭上,果然可恨至極。
對於王卓然再次叮囑他戒備謝安之事,薑晨也再次表明態度。
可惜從王卓然離開建康到被抬回不足月餘,這差事終於還是落到薑晨頭上。
薑晨同挽蓮去探望了一番,知是他的桃花癬又複發了,病重到浮腫,是被人抬回來的。幾年前薑晨曾為他調配過解藥,原本不該再犯。不過尼山環境較為濕熱,栽種了不少花草,如今又正值春日……
想來……
“此外,我還有個不情之請。”王卓然躺在塌上,臉上浮著紅白的斑點,如今已是十分虛弱。
他突然開口,薑晨思路斷了下,點頭應答道,“王叔但講無妨。”
“此屆學子中,有位名喚梁山伯的,叔叔患病時,承蒙他照顧。此人忠厚老實,出身貧寒。可本屆書院學子有些刁鑽,難免為難於他。文才此去,替我好好看看他。再者,你們年紀相仿,想必比朝堂那堆老頭子說得來話。”
薑晨想來二字的後半句就變了。
想來,恐怕與梁山伯脫不開關係了。
說來倒是令人好笑,為何他們的美名總要拿他人來映襯。他很好奇,若僅有他們一人,又能到哪般高度。
奧,是了。沒有他們這樣的人對比,又如何凸顯對方的善良單純、寬厚謙遜、仁義無雙和無私博愛呢。
“……文才可有難處?”
“並無。”薑晨彎了彎眼睛,一如以往應下要求,“佛念記著了。”
王卓然陡然腳底一涼,再細看去,麵前依舊是他從小看到大的那個孩子,他臉上依舊掛著溫文爾雅令人寬心的笑意,一切毫無異常。
從小到大,對於長輩所提的要求,哪怕苛刻,他也似乎從未令人失望過。
這一次,想來也會一樣吧?
王卓然問自己一句。他看著床邊,照著所有人所期待的那般成長起來的少年,對這個疑問,竟突然無法給出確定答案。
芝蘭玉樹,卓爾不群。
他的確足以令所有他身邊之人為之驕傲。
但是……
他真的是他們心中所期待的那個樣子嗎?
他們所有人所期待的,竟都是一般模樣嗎?
一種無法言說的惶恐毫無預兆在心底蔓延開來。
王卓然聽到他說,“桌上文才留了張藥方,照著抓藥,十日足可痊愈。”薑晨看了看據說是梁山伯以德報怨想方設法為王卓然尋來的治桃花廯的良方,淡淡道,“至於這藥,那位學子拳拳心意,叔叔留著,做個紀念吧。”
這讓王卓然更懷疑他是否與梁山伯舊識了。文才的記性他非常了解,既已從他口中聽了梁山伯這三個字,文才他就不會忘。但他竟使用那位學子代而稱之……
連失禮都算不上的舉動。
放在他身上,卻令他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王卓然暗笑自己。文才從小到大禮數最周全不過,致使連這點小小的疏漏放在他身上,都覺得違和和不該?是不是習慣一個人禮數周全,他不周時就會格外刺眼?
他們是否對文才的要求過於嚴苛了?
也許文才真的隻是沒有記住這個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