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胡不過與東南蠻夷之族一樣,皆是不受教化的愚民,成不了大氣候,陛下又何必為此而憂心。
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下座而立的士子都不言語,扶蘇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此當乃在座諸位謹記之事,何以如今不思報我大秦,卻要傷害秦之公子,以達成自己不可告人之目的!”
此話放在嬴政口中,算是輕言,可是放在一向溫和有禮的扶蘇口中,卻已是極為嚴重。看來此次六國將目標誤放在將閭胡亥身上,令這位未來的儲君惱怒了。
正因為扶蘇崇尚儒學,才極為重禮仁義。他對於自己的父親,尊重有加,對於自己的兄弟,同樣友愛非常。若是刺殺之事針對扶蘇,他或可置之一笑,但此時殃及兄弟,這讓扶蘇不可容忍。
孔鮒爭論道,“長公子此言差矣。何謂不可告人。陛下執著於郡縣之治,本就有違禮治。當初成湯誅桀,武王伐紂,乃順應天時。周乃禮樂之邦,分封諸侯,以順應人心。今陛下一統**,卻不思效仿舊治,分封諸侯,重興禮樂,一意孤行實施郡縣之製,不安六國遺民,甚至在五年前迫使王綰丞相卸職榮歸故裡……”
“……”
薑晨難得會有看不慣的人。這位言之鑿鑿的儒學之後,偏偏在此時成為一個。薑晨冷眼相對,眼見著對方所言牽涉愈廣,不知所謂,薑晨一言不發,任人發言,隻待嬴政歸來,屆時又是好戲一場。
將閭沒有薑晨的好耐性,聽不下去了,起身打斷孔鮒的話道,“分封諸侯?今日分封,皆為弟兄,焉知來日如何?少傅言之鑿鑿。豈不知七百年前,七國本也是同胞兄弟。那麼這近百年來征戰不休者,又是何人?”
“少傅如今為分封之事,言辭懇切無比,百年之後,秦若變亂,閣下一個死人,還想要用儒家禮義去約束後人?此言狼子野心!焉知尊駕不是六國間客?”
他的話可謂相當不客氣。孔鮒臉色難看,卻不好跟著王室計較,噎了半天,道,“此言誅心也!無知!”眼見見另外一個遇刺的公子坐在一邊,分毫沒有參與之意,“何以不聞少公子之意?若是依照秦法處死公輸先生,難道少公子忍心讓兄長背負殘忍無情之名?”
明明並未打算牽涉其中。卻有人如此不識抬舉。
薑晨眉眼微彎,出言卻不像是他的表情那般無害,終於起身,“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何為殘忍?何為無情?”
他又幽幽加了一句,“內史所言之意,究竟是說秦律殘忍,還是說尚法的當今陛下無情?”
他問的雲淡風輕,但言語之中,已然沒有再留下後路。就像他從前所做的一樣,一旦出手,就沒有餘地。無論對他人,還是對自己。
牽涉到嬴政,孔鮒的臉色瞬間蒼白了。
除卻早已習慣苛法的秦人,六國何人不說嬴政殘忍?何人不說嬴政無情?隻是,沒有一人敢直言指責。因為嬴政的品性不像是扶蘇如此容忍,秦律也不崇尚妄議朝政。帝王一怒,伏屍百萬。此話絕不是說說而已。
“少公子…少公子此言差矣。請不要曲解臣的意思。”
“哦?”
“那敢問太傅大人,所言何意啊?”
“我、我、臣……”此子一語戳破他們想說又不敢說的最深的心思,如此直白和不留情麵,孔鮒一時呐呐無言,“臣隻是……”
似乎怎麼作答,都是錯誤。
能說擔憂扶蘇佳名嗎?焉知此子會否再問公子佳名,儒家是否認為帝王惡名?到時豈非更加危險。孔少傅決定沉默不答。
薑晨卻未打算放過他,“少傅姓孔?莫不是孔氏丘之後?”
“孔丘離魯,周遊列國,己國積弱,不思強國,卻要寄期望於敵人明理。可笑至極!”
“天下有道,能者居之。非如此,成湯豈敢征夏,姬發安能伐商?本就是末帝無能,致使山河儘失。少傅尊成湯為王道,尊周為天子,今六國儘滅於秦,閣下為何不說乃是秦順應地利天時,為天子王道。”
“莫非成王敗寇,儘皆由你儒門一家之言?”
“小兒無禮!”他言裡言外諷刺孔氏先祖,孔鮒都要吹胡子瞪眼了,“……長公子,此乃朝會重地,豈能容童子肆意放言。還請讓小公子退下。”
能者?天下唯有仁者居之。唯有樹仁義,複禮樂,教化萬民,才是王道。
孔鮒不是不會辯,可一旦針對七國問題,他不能辯。難道要引經據典地說,秦有失王道,窮兵黷武,統一六國有錯嗎?一旦他如此回答,按照嬴政的脾氣,公輸附還沒事,他就要先入黃泉了。
將閭微微皺眉,“少傅一向以禮要求眾人。今日在此,乃是秦十八公子胡亥,同在此處,皆為朝臣,少傅出口便是幼子,小兒,對皇室不敬至此,又何以言明理守禮?”
扶蘇神色平靜,“胡亥雖年幼,言辭卻條理分明,為何要驅走他?扶蘇並不想因為郡縣之事與少傅為難。若是少傅有疑,當可等待父王歸來,親自與他相提。”
將閭道,“長兄所言甚是。何況,秦諸公子對於分封之事不感興趣,一日為秦之臣子,終身即是。所謂諸侯之位,秦之公子尚不言分封,閣下又為何如此急切?莫非如六國一般,裂土分國,就是少傅希望看到的?”
五年前就秦行使郡縣或分封之事,已進行過一次朝會大辯。當時扶蘇及眾公子也都參與其中。王綰李斯論辯依舊曆曆在目,最終父皇力排眾議,堅持推行郡縣製度。原本以為此事已經完結,郡縣製實施五年,天下大治,眾人再無話可說。今日一看,他們並非不說,隻是不敢在父皇麵前再說罷了。
還是有不少人,期望回歸周朝諸侯分治之時。
扶蘇暗自皺眉,看到底下冷眼旁觀還一副泰然不驚模樣的公輸附,略一思索,令人解開了他的束縛。
公輸附微愣,站起身來。
“公輸先生。你我二人忘年之交。隻可惜此事出現,扶蘇明白,你我並非同道之人。今日放你離去,全我二人昔日之誼。來日相見,若不為友,便是國仇。”他站起身,拱手一拜,“望自珍重。”
公輸附仿佛是呆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他什麼話也沒有說,跪下來行了大禮,緩緩退出了大殿。
作者有話要說:薑晨:又跟我談桀紂。(冷笑)
作者表示:你哥就是你哥,吵架打架都是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