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竟然提前離開了,公輸附此案還懸而未決。
因泰山封禪,書同文一策暫時擱置。胡毋敬領旨,將趙高李斯及程邈已經刪改修整的隸書小篆等分彆整理,交給了書官保存。
薑晨在西苑學過內師所授固定的春秋之史,觀完李斯趙高等人的大作,才被太傅從學館放出來,蒙毅正好匆匆而來。他是專門來到西苑的。
西苑遠離皇宮,是建在山腰上的宮宇,離議事的東殿有些距離,蒙毅有事,也應該去找公子扶蘇,此次前來西苑,想必,是之前刺殺一案,即將得到結果。
是嬴政考校的,由扶蘇獨自做出的結果。
“少公子。”他張口就喚了薑晨一句。
“……”
他四下一望,“將閭公子現在何處”
薑晨還未做答,將閭從後方青石板的小路追來,“這裡!這裡!”
蒙毅:“如此便好。”他走了兩步帶路,“兩位公子請隨我來。”
將閭微愣。見薑晨己一言不發跟隨,隻好按下心中疑惑,也跟了上去。
東偏殿之中,已站了不少人物。眾人原來一致盯著扶蘇,此刻蒙毅帶二人進來,當刻吸引了眾人目光。
“不是人傳長公子扶蘇與少公子胡亥不和”有人悄悄問了這樣一句。若是如此,處置公輸附又怎會叫來十八公子胡亥還有這個六公子將閭。
立刻有聲音回答,“誰說的?趙高說的?哼!風言風語,叫陛下知道,誹議宮闈,居心不良,到時必判你黥流之刑。”
“啊,老朽糊塗,一時失言一時失言。”
“公子扶蘇素來仁善敦厚,友愛弟兄,何來不合之言?”
扶蘇頭一次冷著臉,沒有在意底下眾人言語,盯著底下跪著的公輸附。
他看到門口進來的人時,神色一緩,“將閭,胡亥。”抬手示意二人坐下。
兩人在蒙散牽引下,走到左側,蒙恬卻並未落座,言簡意賅的解釋道,“此人名為公輸附。扶蘇公子將其從北胡手中救下,並向陛下舉薦為司工。可謂深恩。當日扶蘇公子打算帶少公子出宮遊玩,為此人所知,其立刻聯合昔日魯地王族,定下暗殺毒計。扶蘇公子得陛下另有重托,臨時取消此事。卻不想將閭公子又一時興起,賊人認錯目標,是以刺殺兩位公子。但兩位公子上天保佑,有驚無險。今日長公子召集各位在此,便是想問問各位,公輸附此人,當如何處置。”
眾人神色各異。
這究竟是公子扶蘇真心征詢意見,還是說他在試探臣子親秦還是親近原籍?或者扶蘇是在測試他們支持他還是偏向其他,比如說將閭公子胡亥公子?
若要保下公輸附,豈不就是同情公輸附愛國情懷。可若不保,公輸附目前還是扶蘇的人,不保他會不會被以為是站了胡亥將閭的陣營。
公子扶蘇雖號稱仁善,但他畢竟是將要為王之人。此答案一定要慎之又慎才是。
這當真算是一件難題了。
稍有不查,得罪人都不可知。
因著猶豫不決,一時間倒變得沉默了。
將閭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摸不透扶蘇的心思。
薑晨倒是看得清楚。這僅僅就是扶蘇猶豫,在仁與法之間徘徊,無法決斷,因此才希望再聽聽他人的意見罷了。
扶蘇的心思,向來簡單,沒有太多的曲折,以太過複雜的想法揣測他,反倒庸人自擾。
他不像是嬴政,堅定法治。此子一心尚儒學,希望以仁義治天下。但事實上,卻不是什麼人都有論語中所言自律的品德。
有關於法家商君申不害韓非子中,法,術,勢三篇,他的權謀與禦下之策,尚有欠缺。
“諸位難道沒有話說?”
一位年有四十,穿著大袖深衣,頭發黑白參差,神情肅穆,一舉一動就如同禮的化身的大夫站了出來,刻板無比,他避席起身,先是深深一拜,示意對王孫的恭敬後,才道,“先賢以仁政治國。昔者堯舜,皆以其德行使得萬民歸附,刺殺之事從來聞所未聞。臣竊以為,今之事,公子應自省其身,而並非先責罰公輸司工。”
孔鮒,時任秦少傅一職,孔丘第九代孫,如今儒家嫡係掌門人。
扶蘇點點頭,“孔少傅所言有理。隻是扶蘇再三思索,實在不明有何失德之處,竟使得公輸附聯合魯之舊人設計相殺。”
跪在地上的公輸附聞言更為沉默。
並非扶蘇有何不妥,而是秦皇陛下他不妥之處太多。可是他們殺不了嬴政,就決定鬨一出父債子償而已。
他本不同意。舊友百般相問,他終於一時糊塗……
孔鮒猶猶豫豫,又不敢直言。現今穩坐帝位的這位皇帝,有多麼殘暴,那簡直令人聞風喪膽。當初就那份逐客令,都能窺見幾分他如今獨斷狠辣的心性。
北築長城,南修馳道,建阿房宮,造始皇陵,無一不是征用百萬民眾。此中凡有逃匿,通通處以黥流之刑。
如此嚴苛之法,怎能不引得民怨沸騰?
他們真是不懂。陛下他建造阿房宮,修繕陵墓便也罷了,他們還能認為是這個皇帝貪圖享樂。可是北方修築長城,真的有必要嗎?簡直勞民傷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