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公子(六)(1 / 2)

蒙毅咬著牙,幾乎可以預見馬蹄下將要踩踏而過的一具屍體。可是這匹馬極難控製,這會也無法立刻就收住它的步子。

一道身影從街上穿過,硬生生從馬蹄下扯過人,拉住馬韁借勢掠上馬車。

蒙毅定睛一看,“十八公子。”

薑晨在車上立定,掃了他一眼,收過馬韁,狠狠一拉,兩匹馬皆痛苦的長嘶一聲,急促停了下來。薑晨語氣了無波瀾,“蒙上卿的騎射之術,看來還需多加練習。”

蒙毅訕訕一笑。護著身邊驚魂未定的小姑娘,以防她掉下馬車。

薑晨跳下車,理了理衣角。今日出門,他並未穿著宮中那套金紅交錯的廣袖深衣,換了一身白色的短袖胡服,全身上下沒有金鎖也沒有任何玉飾。若非是不同常人的清貴傲然之氣,走在路上倒的確讓人辨認不出這就是鹹陽宮裡那位萬事精致無比的少公子。

所幸他沒有穿著公子的廣袖大衫,否則今日行如此危險之舉,可能踩的不隻是這個女孩,還有這個皇帝陛下最喜愛的幼子了。

扶蘇匆匆趕來,“蒙毅。”見到薑晨,微微一愣,“胡亥?”

年僅十二歲卻漸漸已有少年風姿,想必來日,將是又一位衛護大秦的傲骨王族。

蒙毅抱著小姑娘從車上下來,放下她,“長公子,少公子。”

蒙毅便罷,如今看到扶蘇,薑晨略有一怔,不曾料到會在六國商社附近遇到,反應極快地拱手算作一禮,“兄長。”

“你一個人出宮的?”將閭都未曾跟隨?竟也沒有內侍?

前些日子才遇到刺客,今日就敢獨自出宮。不過麵對著他那雙一向不笑也帶笑的眼睛,扶蘇忽而淺淺一笑。有什麼事情,是這個弟弟乾不出來的嗎?

他看起來規矩守禮,其實本性可是相當自傲。他是父皇最喜歡的孩子,天分又高,無論書法或是習武,都應付自如。即是趙高也從來挑不出錯處。十二年來,生於盛世養在深宮的胡亥,根本就沒有任何受挫的經曆。他心性傲然,又有些天真,對於秦與六國的恩怨體會並不深刻。遇刺對他根本算不得什麼。

五年前就郡縣製分封製的論辯,他才七歲,就敢當堂說出,願一世為秦之良臣,不做諸侯亂國之語。如今他又長五歲,必然又勇慧良多。這個排行十八的弟弟他做出什麼事,扶蘇都覺得自己不該意外。

薑晨答,“是。”

蒙毅此刻難免升起了與扶蘇一樣的想法。好膽氣!

又想,究竟該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不知者無畏。

薑晨往蒙毅身邊走了兩步,確認了他身上沾染的腐屍氣味,又退了兩步,一言不發。

隱約覺得自己被嫌棄了的蒙毅,“……”

“長公子!長公子!”幾人相談之間,長陽街跑過來一個渾身玄甲的男子,那正是扶蘇留於凶殺現場的侍衛之一。

扶蘇:“何事?”

“公子,徐先生有話要說。”

“徐……先生?”乍聞此姓,扶蘇還未意識到是哪位徐先生,遍曆朝堂,也少有出名的徐姓之人。良久反應過來,臉上露出些許憂色。扶蘇待人一向溫和,鮮少會有這種類似於不喜的不禮之色。

徐先生。姓徐名福。他長期為帝王煉丹製藥,信奉陰陽之學,玄理妙法。

在秦國,丹藥之流向來被認作邪門歪道。尤是太曾祖父秦昭襄王,□□父秦孝文王癡迷長生之術,反而致使身體耗損過度,早早辭世。自此,秦王無一不禁丹術。

趙高幾年前將這個道士請進宮中,為父皇煉丹時,扶蘇就有些擔憂。隻是後來見此人的藥對父皇的失眠症的確有用,才將心底的不安壓下了。

徐福一向留在父皇為他專門建造的丹房中,輕易不會出門。如今來此,不知又有何話可說。

來人意外的年輕,據說他已近五十多歲了。可看起來隻與扶蘇一般大小,麵容清秀,一身寬大灰色的袍子遮住了身形,腰間掛著和紫金葫蘆,上書一個丹字,倒真有幾分鐘仙風道骨的模樣。

“長公子。”

扶蘇縱然不太喜歡丹師,卻還是秉承著尊重才能的想法,禮節性的拱手一拜,“徐先生。”

徐福露出一個笑容,“長公子遇到了難題。”

世上事務紛雜,凡是活在世上,就免不了疑難,凡是活在世上,又如何能避免難題了。人活著,就是為了解決自身有關的一個又一個問題的,無論是難是易,都要處理。

扶蘇當然明白這一點,所以對徐福看起來有些未卜先知的神秘的話,也隻是點頭算作承認,“人行於世,又豈會一帆風順呢。”

“公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安然自若。”徐福說,“門人與自己分道揚鑣,才不過一日還未離開鹹陽就身死,公子莫非不知,世人將如何看待此事。”

扶蘇輕笑,“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扶蘇並不覺得,區區一次表象之見,不知對錯,不知真假,就能人雲亦雲的用來斷定人的品性。否則,豈非太過膚淺?”

徐福忍不住笑了。“公子果然不愧純善之名。”他勸誡,“隻是這種善意,也許會成為傷人的利劍。”傷他人還好,隻怕最後傷己。

扶蘇:“先生好意,扶蘇心領。”心領倒是心領,隻是顯然沒有聽進去。徐福看到他身邊站著的薑晨,眸光變幻,最終也隻是歎了口氣。

胡亥、胡亥。亡秦者胡,終究天意。

即使他直言,可依著始皇帝陛下對幼子的疼愛,胡亥還未處置,他這個丹師,恐怕就要先被五馬分屍了。

他思慮畢,抬眼卻對上一雙笑意溫然的眸子。它們看起來如此天真,但是,徐福卻是打心底裡寒意深深。

那簡直,比麵對帝王嬴政時,還讓人覺得可怕。

仿佛是瞬間,就暴露了所有的心思。人性就在那雙好看的眼中,□□裸的亮開。

而且他感覺到,接近長生的丹師一職,哪怕對始皇帝都很有吸引力,在這胡亥眼中,卻也一文不值。

薑晨淡淡移開了眼睛。那一瞬間的犀利目光,仿佛隻是徐福的錯覺。

他看起來還是像從前一樣,一樣的天真無邪,與舊日少年並無區彆。

“先生?徐先生!!”扶蘇喚了他兩聲,徐福才回過神來,不自然的避了避薑晨。

活了多少年了,頭一次在一個孩子身上,感覺到了壓抑。

“是,長公子。”他回頭看向尚商坊的方向,“此事,說來話長。”

扶蘇要與他前去查看,看到一邊站著的小姑娘,腳步一頓,猶豫了下,“蒙上卿令人查查這是誰家的孩子,送回去吧。”他思及胡亥年紀,覺得讓他去凶案現場也不太合適,“胡亥,這件事交給你,如何?”

薑晨還未婉拒,徐福已經笑開了,“貧道來看,這是李丞相家三女。長公子直接派人送到丞相府吧。”

李斯的女兒?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