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
記得之前,父皇還曾問過他,有無心儀之人。隱隱約約提及丞相嫡女……
至於胡亥的親事,父皇似也屬意李家之女。他近六年常在北疆,不太熟悉鹹陽風雲。隻是看到有幾位弟弟,娶妻皆是丞相之女。而丞相嫡長子李由,也娶了十二妹為正妻。
李由與扶蘇同為蒙恬門下,為人忠厚誠懇,兩人交情甚篤,本是好事。但如今秦皇室與李家這種交錯不可分割的態勢,卻讓扶蘇隱隱有些不安。
相較於總是高深莫測的丞相李斯,扶蘇更青睞的,自然是類於蒙恬蒙毅這般誠摯坦白互不猜疑的君臣之交。
至於胡亥,且不論他天性爛漫,即便他跟隨趙高,對扶蘇有些意見,扶蘇也願意相信,十八弟心中定有己見。
胡亥雖與他年紀相差頗大,卻也算是一起長大,素來感情甚篤。血緣的親人若不能信任,其餘之人,又何談同生共死?
我叫樺。
小姑娘穿著身鵝黃色的華裳,怯怯的答了一句。“家父名諱樺不敢相提,但是徐先生所言不差。方才與家仆失散了,因此……”
看似怯弱,言語卻條理清晰,進退有度。果然李斯之女,即便年幼,也不是懵懂無知之人。
“樺謝過公子,謝過少公子。”
薑晨看了一眼,沒有應答。
他不作答,扶蘇就叮囑了一句,“日後路上行走,務必小心。”
“陸和,送李三小姐回丞相府。”
“是,公子。”扶蘇內侍陸和規規矩矩應答,帶了李樺離開不一會,跟隨扶蘇查案的衛隊就押著個手執馬鞭,滿臉驚恐還全身擦傷的白麵男子過來,“公子。”
“此乃駕車之人。”
扶蘇打量了下,一時不言,那車夫模樣的人當即流下淚來,哭訴道,“大人!大人饒命!小人一時糊塗,才做出這種事!家中拮據,才對主家撒了謊!大人饒命!饒命啊!”
扶蘇聽其似是另有隱情,鄭重而緩慢問道,“說吧。大秦從來安居良民,無論原本秦民又或六國移居,都一視同仁。你這家中拮據又從何說起?駕車出行,若今日發生意外,汝豈不知我大秦律法森嚴?”
無論扶蘇如何仁善,他至少還是一位王室貴胄。在春秋之期,王族與平民的地位,完全不可相提並論。扶蘇可以體諒人民,體諒他的百姓,但是,他畢竟還是秦的王儲。
何況今日之事,牽涉丞相李斯之女,使得上卿蒙毅、自己的弟弟經受驚險,實在不是好事。
若此事是嬴政遇見,僅憑撒謊和大街縱馬,就足以一死,不容分說。扶蘇雖有怒氣,卻還是願意再去耐心查問原因。
大秦律法。
隻此四字出來,就足夠聞者色變。
衛隊鬆開手,那人強自鎮定,哭訴道,“我、我家中老母尚在,實在不能赴死!小人老老實實都交代,隻求大人饒我一命!”
扶蘇伸手扶起他,“好。我答應你。”
蒙毅果斷補上一句,“若有半句虛言,大秦律伺候。”
男子顫巍巍道,“今年穎水鬨災,十裡八鄉都受害,交不起田稅。皇帝征兵拉到北方修大牆,我們鄉的男人,大多都征走了。隻有我,我聽說富貴人家的男仆,人就不征。我、我就撒謊,說我會駕車,來了主家乾活……得些銀錢奉養老母……大、大人,小人知錯了,你就饒小人一命吧。”
“那麼,你會駕車嗎?”
“小人……小人會架牛車……”
扶蘇沉默良久,重新將他扶起來,“逃避勞役,於正街上駕車,致使馬車失控,險些傷人,的確有錯。但你畢竟出於孝心,又無大過,先起來吧。”
這是二者最大的不同。
嬴政會殺了他,維護秦律。然後對於法的不足,彌補罪者的親屬。而扶蘇,他不會為要維護明知有缺陷的法而殺人。
“秦律規定,各戶田地,每十劃一為稅田,遇到災年,也隻是稅田的稅糧減少。若是當真毫無收成,也可以等待豐年緩交稅糧。如此情景,為何還會繳不起稅?”
“哎,大人有所不知。”見麵前的弱冠少年一舉一動有大家風範,不像是嚴苛之人,男子的惶恐也少了幾分,“小人家本在舊楚國所屬,楚國被滅之後,王貴大族卻並未離開。他們並購良田,以荒田上報。因此小人、小人……”說著,又哭的不能自已。
如此,權貴便不用向帝國納稅。並購的田產越多,獲利越大。可憐他們這些迫於威勢不得不交出土地的農人,既無糧可收,又無糧納稅……
扶蘇微驚,“皇帝陛下不是下令六國王室鹹聚居鹹陽?”
“那都不過是些王室支脈。真正的權貴,誰會想活在人的眼皮底下呢。”
就他所知,昔年韓新鄭美名遠揚的張良大生,楚國項梁大人,都遊離東海,沒有質於鹹陽。
如此說來,六國之人未完全應召居住鹹陽,那麼父皇為何視若無睹?
扶蘇還以為,父王隻想將其儘皆斬草除根。
卻是他想的狹隘了。嬴政作為帝王,自然明白何為有張有弛。
雖曾有令,六國權貴歸附鹹陽,嬴政卻非常清楚,不會全部。
六國之人,殺也殺不儘。
隻有讓他們慢慢習慣,習慣秦的存在,習慣秦的生活……直到最後,將大秦的一切當做自己的一部分,再也沒有抵抗之心。
那時候,秦就可以一直傳承,平安傳承。
這是一段過渡的時間。急切不來。
若不是近兩年嬴政突然覺得身體不複從前,也不會如此加緊各項工事。
他有必要在活著的日子裡,掃平秦國一切障礙。
“你叫什麼名字?”扶蘇問。
“小人曹參。”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畫個簡易凶案地圖來著,但太手殘,也沒摸懂晉江圖片代碼鏈接之類的,還是各位小天使自由發揮想象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