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很難想象,依著這二人的脾性,當他百年之後,他們會做出何等可怕之事。隻是今朝局勢如此,朝堂需要一個人來製衡李斯,而扶蘇,也需要有人磨練。他選了趙高,選了胡亥。
這個孩子,出乎他的意料。
凡是嬴政所要求的,他都做到了。凡是他不要求的,雖有所涉獵,卻也知道適可而止。可以說,天底下的父親都希望有這樣一個孝順聰明的孩子。
扶蘇極其信任這個弟弟。
可是,嬴政對於他,終究隻能……
就像他曾經所說的那樣,他必須為下一代的朝堂解決所有的不安定因素。
嬴政從他的王座上走下來,低頭,看著這個容貌可稱明麗的少年。他就像他的母親一樣,尤其是那雙眼睛,在耀耀燈火之下,如同夜空星漢。
忽道,“朕記得,趙高說過,你的書法學得不錯,過來。”
他抬腳,大袖迎風,走向偏殿。
薑晨沉默,跟隨而去。
嬴政沒有回頭。沒有回頭,他也明白,胡亥就亦步亦趨跟隨在後。也許便是天生的,父子親緣吧。
徐福端著藥葫蘆,垂著頭跟上去,微微皺眉,這與之前所計劃的,不太一樣。陛下他……
嬴政正坐在書案邊,對胡亥招了招手,緩緩道,“來。”
薑晨順意坐下來,舉止一板一眼,絕對挑不出任何錯誤。
麵前的細絹,燈火之下,有些泛黃。
旁側骨節分明的手遞來一隻狼毫筆,他的聲音依舊嚴肅,“就寫,江淮之月。”
薑晨伸手,接了過來,平淡道,“父皇,小篆麼?”
嬴政恍惚想起來,如今已命李斯等人,統一文字。小篆為主,隸書作為筆錄草書。良久,他才道,“大篆。”隱隱約約,提及時混雜歎息。
他記起來,當年閒暇之際,也曾教過那個女子淮月二字。已經太久了,他們的兒子,都已十二歲了。
他能想起舊日風花雪月的日子不多,可此刻情景,竟驀然勾起了舊事。
嬴政失笑瞬間,思緒繼而重新回到了日複一日的政事之上。
書同文。六國分化已久,各國風俗文化皆有不同。如今書同文一事,等到執行,恐怕又是跳梁小醜發作之際。屆時正好殺殺諸家叛孽囂張之氣。
隻這片刻,細絹上已落下江淮二字。如同趙高所言,胡亥的字的確是好看的。少年筆力尚且不足,但依舊平穩無比,一筆一劃都是柔和大方,窺不見半分機鋒。趙高字跡雋永俊逸,瘦削且黑白分明,卻教出了一個無棱無角的學生。
相較於從前趙高拿來的胡亥的書法之作,筆跡在此之上,又成熟了許多,已開始有了自己的風骨。
看過,便叫人心生平靜。
嬴政不禁又想到扶蘇。知道父皇喜愛書法,扶蘇也練字刻苦。扶蘇已參政,常有上奏,字跡嬴政十分熟悉。
扶蘇相反。他的書法,隻是看著柔和,其中意氣堅定。常言道,字如其人。扶蘇,他看似柔和,心中卻自有見地。
政見不同,扶蘇必是那個據理力爭毫不退讓之人。
棱角太過,易傷。無棱無角,不夠堅定,易為人所動。
一隻大手落在握著的筆上,捏著少年的手,在細絹上寫下幾筆。薑晨暗自皺眉。卻不知是什麼風,吹動了這位千古都被認為冷血的帝王的愛子之情。
之月二字寫過,嬴政鬆了手,看到白絹上兩方完全不同的字跡,竟笑了下,歎道,“父皇寫字不如趙高,亦不如李斯啊。”
薑晨坐的端端正正,垂眸答,“人各有所長。父皇治國,勝於二人。”
他果然沒有直說不如,反而從另一方麵誇讚了嬴政一番。仿佛眼中,沒有嬴政的不好之處,隻有他的優秀。
若是扶蘇,恐怕就要說一句,“功夫不負有心人。父皇多練,日後必有行雲流水的佳作。”
終究是個字不好的委婉說法而已。
嬴政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父皇記得,七月七日是你的誕辰,亥兒想要何物?”
薑晨才想起了這件事。往年扶蘇從北地寄來禮物,都被趙高擋下扔了。
七月七日。剩餘不足一旬。
“回父皇。”薑晨難得找不出敷衍之詞,若說彆無所求,恐怕他不依不饒了,轉眼看到那支筆,道,“胡亥已長,不再是懵懂稚童。父皇所問,不敢胡言。請父皇賜此絹筆。”
嬴政揚眉,“就這些?”
薑晨:“……”
若他真有心愛之物,他自己立刻便要設計得到。又何須等到他人相問?
“此筆,是蒙恬將軍所製。”嬴政悠悠道。
薑晨神色不動,“既是父皇心愛之物,不便相求。我願求此絹。”
他目光沉沉,將筆交到薑晨手中,“胡亥,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懂得什麼該拿,什麼不該。父皇這不過是一支筆,送你無妨。蒙將軍更不會介意。日後遇上更大的決斷,也希望你能保持今日的清醒。”
“是。”回答的語氣相當平靜,仿佛未曾聽出嬴政深意,“胡亥必定不負父皇教導。”
作者有話要說:但其實我不打算寫傅and寧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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