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狹隙之中,無數的片段如流水而過。
無儘的黑暗,和無儘的銀色星光。
其中能存在的,也終究會是被時間遺忘的人。
“二哥。”
“二哥?”薑晨此刻,神色卻是冷靜無比,“我知道我是薑晨,卻不知道你是不是薑希。”
“二哥是二哥,正如我就是小希一樣。”
他站直了些,白色的休閒外套,衣領沾了些血跡,此時此刻,分明無比。“如果你當我是哥哥,就不該阻止我。”他不知道這個妹妹經曆了什麼,是不是像他一樣重活多年又回到原地。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薑晨早應該是個死人了。
薑希不能阻止,薑穆,他也不能阻止。
“二哥,我不明白。你難道想死嗎?”
“我有我的理由。”
“理由為何?我隻知道,我不能讓你這樣害了自己。”
“害?你又怎知,什麼是害,什麼是助?小希。”他突然道,“你一向聽哥哥的話,那麼現在,就不要再插手了。”
“是,二哥。我很聽話,那麼現在,你為什麼不能聽我一次?我隻知道,以前的二哥努力的活著。他死了,奶奶和哥哥………”
“從前我想活著,那是從前。現在,我變了。”
“不行!”她阻止的時候,堅定不移。
再次反駁,讓薑晨平靜的麵具有了一絲龜裂之像,“這數萬年,我都不曾懷疑過你。”
“……”
“那條龍,是你放的。”
“是。”
是她。而且,即便重來一次,她也依舊要這麼做!
“你自作主張,問過我的意見!”
“我沒有問過你,但當時,二哥也給了我答案。”
“二哥你不需要我救。可他需要。”
“……你也認為,我不是薑晨。”
“我從來不認為你是他人。無論外表如何變換,二哥都是薑希的二哥。”
“是麼?”
“二哥,你的驕傲,難道,就不能放下一些。”
“傲?難道要我蝸居在那些姓名的冤孽之下,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做他們腳底下的陰影,連自己的身份也不能擁有。他們的過錯留於我承受,我所做的正確卻要掛上他們的名姓,且被稱之為迷途知返。”
“何其不對等!”
“二哥……”
“數萬年,我不曾懷疑過你。隻知道,有你們所在,便是薑晨故鄉。為這一切,即便麵對千夫所指之地也從不認命,即便落得挫骨揚灰結局也不曾放棄。二哥去努力的活著,封存他們的記憶維持著自己,哪怕為此沾染鮮血,亦不敢言悔。可我從來不曾料到,卻是你將原本的一切摧毀的一乾二淨?”
“不……”
“什麼不?你想說你不曾插手此事?”
薑希從不曾見過,記憶裡一直笑意盈盈的哥哥會有這麼失態的一日。
看似平靜的目光之下,是千萬年壓抑的鮮血與厭惡,仿佛她敢說任何一句反駁的話,他當場就能爆發。
可即使如此,他也沒有爆發。
薑希沉默了。銀龍的時空之力,在他族身上,總會出現偏差。可是她未曾料到,偏差如此之大。
當初曆輪回之劫,已隱隱約約看到這份擾亂時空的力量,為天地不容。隻是她要救人,顧不得那麼許多。
“二哥,跟我走。這裡……在這裡,你也不會快樂的。”
薑晨似乎動搖了瞬間,才笑了笑,對薑希道,“難道離開了,就可以當做,一切都不曾發生嗎?”
不能。從來都不能。“不能,但可以重新開始。”
“如果不想改變,二哥又何必輾轉歸來。”
薑晨臉色變得難看,狠狠的呼了口氣,維持著瀕臨破滅的平靜,“那是因為,我一直覺得會有人等我,但是,被等的時間卻早已過去。”
“二哥,人不能沉湎於慘痛的過去。”
“那你要我如何!”
“我對我是何等厭惡!我清清楚楚想起來一切,我見過現在的我,那時候,掐死我的人,我隻道他是個瘋子,令人厭惡的瘋子!那種心境,如今都能感受!”
“可笑!他厭惡著我,難道我就不恨他?!”
“如今他是在這裡安安靜靜生活,我卻如同陰影之下溝壑,不敢出麵與大哥他們相見。憑什麼他就幸福,我卻如此掙紮!”
“不公平……”
薑希呆了呆,問,“二哥……你是嫉妒他嗎?”
薑晨也呆了呆,才冷笑,“你想太多了。”
看著同樣的一張臉,一開朗燦爛,一痛苦至斯,薑希心中,如何沒有心疼。“你們都是一樣的,隻不過,已身處不同時空……二哥,隨我去我的世界吧。在這裡……”你不會快樂的……
曾經她為了維護他,覺醒了一次,卻傷了他……
永遠不能忘記那瞬間他的表情……
“看到了嗎?”他低頭看著那雙手,“就是這樣的手,滿滿都是鮮血在流淌。”
“你為何就不願意放過他。”
“他?”薑晨呐呐,臉上出現些許迷惑,良久,才像是反應過來了,眸色陰沉,“是他。小希,承認嗎?你也將我與他分開。你其實也不願意承認我才是薑晨……”
他的聲音涼薄,一字一頓冷冷問,“是不是?”
薑希知道無意之中,又傷到了他,再也不敢隨便開口了。
他低低笑了,看著自己的乾淨的手,看了一會,不知想到了什麼,以一種體諒的語氣柔和道,“卻也無可厚非。薑晨才不會殺人如麻,像我這樣不甘的孤魂野鬼,的確不配上晨曦之名。”
“……”
“讓開。”
“……”
薑希看他的神色,心頭微沉,還是咬了咬牙,“絕不。”
薑晨指尖化出一把龍珠的白玉瑤琴,指尖一動,一點低沉悠遠的琴音。
他的眼神變得溫和,就像是年幼時哄初來的薑希時,那樣溫柔耐心的時候。“好好睡一覺吧。”
她的意識朦朧之後,一條銀龍盤踞下來,合上了眼睛。
琴音不絕。
薑晨鬆了琴弦,伸手,摸了摸那好看,銀色甚至有些透明的龍角。
你從哪個時空而來。
無論如何,你都還沒有看過,一切最後的結局。
所以,你還不明白。
若一個人的死亡和消失,能夠最大程度的改善一切……
那就必須犧牲掉他。
孰輕孰重,薑晨心中,已有答案。
這是唯一……
和必須完成的方法。
……
薑晨有些煩躁的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牆上電視新聞中所播報破獲大案的喜悅再也傳達不到這裡。
醫院中消毒水的味道濃重,他坐在病床上,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感覺,被人惦記了。
藥水在透明的玻璃瓶中,一點一點滴落。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表,指針滴答滴答轉過一個個固定細小的角度。藥瓶中還有大半瓶藥水。
等待。讓無所事事的人等待,無疑是最漫長之事了。
才從重症監護室裡脫離的薑晨,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趙醫生說,手術很成功,但日後還是小心些。
他問了小希,但小希完全沒有那段記憶。老實說,他簡直要以為之前的事是自己一個荒誕的夢了。
隻不過,有些過分的真實罷了。
人不常說,臨死之前,總會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真的隻是暈厥之後的臆想罷了……
他躺在病床上,瞪著天花板出神。等大哥工作去了,再出去遊玩。現在離開,說不定會被抓回來。
人要好好活著,果然是件不容易的事。
如果他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著……
看起來他確實有些貪心了。他還能活下去,已經很好了。
即便薑晨不曾見過父母,也可以感受到,在車禍時,父母雙亡,他一個未足月的嬰兒,能活下來,他們在那瞬間,所付出的努力了。
祖母和大哥很少在他麵前提及父母的事。恐怕是因為,害怕他會將父母的死因歸於自己。
不過,世上已發生過的事,會如此輕易就被掩蓋嗎?
至少薑晨從來都覺得不能。
大哥他一直在做的事,近乎完美瞞過了家中所有人,薑晨不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感謝電腦的存在。
“二哥!”病房門被推開一條相逢,淺黃色連衣裙的少女探了頭進來,提著一籃水果,衝他斜眼示意自己身後門外。
薑晨秒懂,果斷蓋好被子,笑的燦爛而毫無陰霾,“小希啊,大哥最近還好吧?我可想他了!大哥好不容易回來,我還要每天呆在醫院掛點滴,不能見親哥一麵,唉。”薑晨極為惆悵的歎了口氣。
門口站著的襯衫扣到脖子的青年抬手輕輕推了一把,薑希一個趔趄進來,借著水果籃暗暗比了個大拇指。瞧瞧二哥說的,多麼令人感動!
薑晨從床上坐起來,一副驚喜之色,“大哥!你怎麼來了!”
薑穆故意板著臉,輕哼了聲,“我怕我不來,你就要跑了。”
“怎麼會!”薑晨果斷反駁,“我一向最聽哥你的話了。這事三妹最能作證了?”
薑希一邊收拾桌子一邊,“嗯嗯嗯。”
薑穆:“你們兩個戰線向來統一的很。作證能有幾分可信度?”
門口一道慈祥的女聲笑道,“阿穆,難得回來,怎麼就知道說教!”
薑穆果然不說話了。
聽到這個聲音,薑晨不用猜都知道是誰來了,“奶奶!”
薑穆體貼的將門開大了些,果然身邊還站著一位老人。她年紀大了,卻還依舊生活精致,臉上時常帶著樂觀的微笑,從不因自我的生死而憂愁。
她平生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幾個孩子了。小穆,都二十五了,還不談個女朋友。阿晨十八,身體,卻不太好。至於小希,這小姑娘也是個頑皮精,看著柔柔弱弱的,蹦蹦跳跳起來卻擋都擋不住。
三個,都挺不省心的。
可是,都很可愛。
薑晨抬手就要拔了滴管,下去迎接,被薑希按住,眼神示意不能棄療。
薑從小到大晨都有一點想不通,小妹從哪裡來的這麼大手勁。
另外,他看著自己還沒碰到針管就被擋下的手,不得不感歎,小妹反應速度,也是超出常人啊。
“大哥,針管歪了。”他懶洋洋告狀。
薑希駭了一跳,真當歪了?她頃刻鬆了手,一眼看去。
薑晨悠悠抬起手對著手背吹了吹,“啊。差點歪了,小希,你做事不要總是毛毛躁躁啊。”
“……”這種,類似於薑穆的語氣。聽了真叫人害怕。
是的,也許因為薑穆很少在家的緣故,薑希最怕的,其實是這位生的溫文爾雅卻不苟言笑的哥哥。
而且,老實說,在他身上,偶爾會感覺到血氣。是真的血氣。
薑希的鼻子,天生就很靈。
畢竟,看起來是個生意有成的商人,卻與調查局有大部分合作。無論他如何掩飾,總歸還是與真正的商人不同的。
最重要的是,大哥是類似於一家之主的存在。
薑希一向都尊重兩位哥哥。
隻是因為與二哥一起長大,更加親近些。
她到窗台邊收拾了水仙花瓶,笑應,“是是是,二哥教訓的是。”
窗簾拉的更大了些,陽光更加敞亮的照進來。薑希開窗通了通風,沒有很久,又關上了。已經八月下旬了,外頭有些涼了。
瓷瓶中插著的水仙花盛放,因著人靜心照料,依舊光彩照人。
薑希拿著剪刀,低頭剪去了一點泛黃的葉邊。
“今天覺得怎麼樣了?”
“很好啊。”薑晨接過薑希遞來的蘋果,笑的沒心沒肺的,“我覺得我跑八百米都沒問題。”
“……”薑穆無語,無奈,“胡說八道。”
“真的!”
薑穆拿了蘋果,解開了袖口,修長的指尖捏著刀片,又秀了一把刀功,明明比薑希遲拿起刀,卻幾乎與她一起削完。
薑希看著自己刀下完整的皮,原本二哥肯定是要選這個完整的,不過鑒於大哥不常回家……
她伸手將蘋果遞給薑老太太,“奶奶,給你。”
薑晨:……
接過薑穆手中的,強迫症下不了口。因為大哥削皮,一向喜歡從頂部往下削。手法乾淨利落,但是會斷。
……豎向削皮真是逼死強迫症。
薑老太太忍不住笑,“阿晨,來,給你。”
“多吃點。”
被三束目光盯著,薑晨壓力山大,隨手接過刀分了三瓣,“來來來,見麵分一半啊。彆客氣彆客氣,不用太感動。”
薑希看到他,咬唇,幾乎控製不住情緒。誰能想到,笑的這樣開心的人,卻是身患重病。
當她第一次來到這個家中時,二哥是最先笑的人。那時候,她完全想不到,一個笑容滿麵的人,卻要三天兩頭倒進醫院。
“哥,我想出院。”薑晨咬著蘋果對他說。
趙文說過,薑晨的情況已經穩定了,心情不要有太大起伏,還是安全的,薑穆想過如今情況,對他點了點頭,“嗯。”
薑晨狐疑地看著他,怎麼突然好說話了。
薑穆:“你那是什麼表情?”
“啊,哈哈。哥你答應的太快了我有點不習慣。”
“抱歉。”薑穆抿了抿唇,“哥哥很忙,這些年的確是忽略你的感受了。”
“……怎麼會?我知道,大哥最關心我了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他一拍薑穆的肩,即便近些年薑穆繁忙二人感情也並未疏淡,他作出一副警惕之色,“你不會想挖坑給我說知道關心就彆出院,那是不可能的!”
他故意開玩笑,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哥哥不必繼續自責。
薑穆推了把他的腦門,離他不正形的樣子遠了些,整了整肩膀被他拍皺的衣服,知道他的心意,也不再提方才的話,“你哥哪有你那麼多鬼精靈。”
“我這是聰明絕頂心思剔透一步三算未雨綢繆。”
“你的頭發長得很好。”所以還沒聰明到絕頂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