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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

白孤轉向了越臨:“道友,你和我九哥容貌相似,可否請你幫個忙?”

越臨:“說來聽聽。”

“我九哥已去世了,我想向他道歉呢,便是再聽不到回信。請問你能否暫代我九哥受我一杯道歉的酒,然後,替我九哥說句諒解?這樣我就沒有遺憾了。”

酒桌上為了讓親者寬心,有這樣一種習俗。倘若性格豪爽不羈的人,看見對方情真意切,說不定便答應下來,一杯酒倒進腹中了事。

不過……

越臨和他對上目光。

氣氛有些沉默的尷尬,白孤咳嗽了聲,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樣:“這,這隻是在下一個心結而已。如果覺得為難,就不必麻煩了。”

一邊說,一邊抽了張白紗,輕輕捂住了嘴。

可滿桌的人不說話,都等著越臨一個答複。

如此,便顯得他的楚楚可憐有了咄咄逼人的意思,似乎逼著越臨同意。

越臨唇角勾了下,答:“我是月照君的人,他同意我就受你一杯酒,他不同意。那就不行。要問你問他。”

鍋甩了回來。楚寒今抬眸,對上白孤那雙單薄的眼睛,他問:“月照君,行不行呢?”

楚寒今沒看越臨,但哪怕一句話不說,他也明白越臨的想法。道:“你若是真的內心有愧,要做的是補償,而非找一個外貌相似的人喝酒。哪怕他喝了這杯酒,再跟你說句諒解,又能怎樣?難道代表你曾經傷害過的人諒解你了嗎?自欺欺人而已。”

這話又直又硬,白孤臉色尷尬了一瞬。落陽拊掌大笑:“早知道月照君為人正直,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白孤,你也彆念叨你的什麼九哥了,喝酒喝酒!”

白孤笑了笑,帶過話題:“喝酒。”

他也是好修養,臉上沒有分毫不悅。飯桌上各乾各的,楚寒今很少動筷子,袖口被輕輕拽了一拽。

楚寒今聽到越臨的傳音:“你這脾氣真厲害。”

楚寒今也傳音:“怎麼說?”

“擺著張臭臉,說話直,又難聽,但其他人不敢反駁你,還得裝出一副受教的模樣。所以說你很厲害。”

“……”

確定越臨語氣中含著誇獎,是真心實意稱讚自己,楚寒今沒話講了。

確實,隻因他脾氣一向不是很好,不會說奉承話,話直,在六大宗眼裡是出了名的難對付。不過介意的人並不多,因為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楚寒今便是可以得罪的君子,言行一致,不會蓄意報複。

酒宴飄飄地落了席,榮枯道的修士非要安排住宿,楚寒今再三推脫才罷了,跟他們糾纏了片刻,回到客棧的廂房時不見了越臨。

楚寒今沿著酒樓來回走了一圈,聽見酒樓頂層靠近天窗,小二喊:“賞太陽呢?坐在這個地方?”

傳來一聲:“對啊,賞太陽。”

楚寒今走近,才發現越臨躺在屋頂,身旁放了幾壇子酒,仰頭望著澄明的天色。

從下午離開周府時楚寒今便能感覺到他情緒不佳,現在看來,自己跑屋頂上喝酒了。

楚寒今站了一會兒,不太溫柔,但也儘量在關懷:“你在這裡乾什麼?”

越臨往旁邊挪了挪:“來,坐。”

笑話。

楚寒今這輩子就沒坐過屋頂的瓦。

不過看著他身旁乾乾淨淨的瓦片,楚寒今思索了半晌,挨著他坐了下來。從這裡往下看,整個風柳城的景致儘收眼底。幾十年前這還是一座風沙之城,有修士特意在城門外開辟了森林和綠地,才能讓風柳城形成現在適宜的氣候和環境。

越臨身旁的酒瓶空了幾罐,喉頭微微滾動著:“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楚寒今沒懂他回來了的意思,不過猜測和他的過往有關,這時候做一個傾聽者就好了,沒有說話。

越臨嘖了一聲:“你不會說話嗎?”

楚寒今看了他一眼:“你很難過嗎?”

“有點難過,”他想了想,“不過具體呢,又說不上來。”

楚寒今輕輕嗤了一聲。

“好比你一個深惡痛絕的人,他突然來到你身旁,哭著道歉求你原諒。你說原諒還是不原諒?第一反應隻是惡心而已。”

楚寒今看他又喝了一口酒:“你覺得他惡心?”

越臨:“對。而且我還清楚,這段時間估計不太平了,他得跟狗皮膏藥似的黏上來。故意出現來惡心你,找存在感,甩都甩不掉,招人厭煩。”

楚寒今微微張了張口,想起什麼,又緊緊閉上了唇。

越臨直視他:“你想問什麼?”

楚寒今想了會兒,道:“沒什麼。我已經決定,對你的過去什麼都不問了。”

越臨唇角牽起,露出個笑意,伸手緩緩地拉住他衣袖一角:“不管過去怎麼樣,現在,未來,我會一直忠於你。”

“……”

沒想到他又發自內心地表白,楚寒今麵色不變,耳後微微泛紅:“夠了,話收住吧。你又不欠我什麼,不必說這種話。”

越臨:“我欠你。”

楚寒今:“嗯?”

越臨慢慢坐起來,伸手搭上他的肩膀。靠近這一瞬間,楚寒今下意識肩頭僵硬,但很快趨於緩和,輕輕靠在越臨的懷裡。

“我欠你,除了欠你,還有你腹中的孩子。”越臨輕輕將手放上他腹部。

楚寒今不太自在地推他:“彆……”

但他的手又被緊緊地握住。

隔著皮膚,似乎能感覺到他身上的體溫。越臨看他的目光深摯又簡單,輕緩地摸了摸他腹部,唇瓣的呼吸輕輕撫過他脖頸。

這莫名讓楚寒今想起了在墓穴中那個吻,當時越臨沒有記憶,野性不馴,扣住他的後腦便吻了上來……

不知道怎麼會產生這種聯想,楚寒今皺了下眉。

越臨停下手:“怎麼,弄疼你了?”

他隻是在流連地撫摸楚寒今的腹部,感受孕育的那個小生命。(摸肚子是因為懷孕了,不是彆的原因)

楚寒今僵聲說:“沒有。”

越臨還以為他不習慣,更加小心地撫摸著,小腿墊在瓦片充作楚寒今搭腿的墊子,手臂幾乎將他摟在懷裡,聞見發縷間幽鬱的淺香味。

孩子偶爾需要父親的氣息,再說越臨似乎心情不好……楚寒今難得沒叫板,默許這一切發生,甚至察覺越臨的唇落在自己發梢,依然沒有禁止,直到無意識騰著腰時,察覺到了一股暖意。

他聽到微亂的呼吸。

猛地,楚寒今好像明白發生什麼了,抬手一掌將越臨推開,錯愕地看著他:“你、你這是乾什麼?”

他其實對那股熱度很陌生,但又覺得很熟悉。

越臨道歉了:“抱歉。”

他要是否認還好,竟然直接道歉,那證明楚寒今感知到的沒錯,睜大了清貴鳳目,直勾勾注視越臨。

越臨:“我喝了酒,有些控製不住自己。”

控製不住……就可以當著他的麵,暴露出想進入他的生理反應嗎?

楚寒今一拂袖,氣衝衝下了樓:“我們還是保持距離好。”

他聽見背後輕歎了一聲。

總覺得越臨這聲歎息大有深意,不過楚寒今沒心思細想,回到廂房把門一關。他倒了杯茶,喝的很慢,喝到了傍晚才喝完。

他給師兄發了封密信,又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兒,才聽到敲門聲:“是我。”

越臨。

楚寒今打開門,見他端著晚上的飯菜,站在門外。換了一身新的衣服,身上同時還有洗過澡的皂粉的香氣。

越臨沒事人似的:“吃飯了。”

楚寒今放他進了房間,待背過身點亮了蠟燭,聽見背後問:“還生氣啊?”

他回頭,對上越臨微垂的視線。

那雙深金色帶豎瞳的眼直直看他,目光中似乎有些不安,說:“我可以跟你解釋。”

楚寒今:“?”

“換作平時我肯定能把持住,不過今天喝了酒,加上心情低落,很想碰你。”越臨說,“並不是我想起反應,而是它自己克製不住。”

楚寒今垂著眼睫,聲音冷淡:“你還真解釋?”

越臨聲音挺低:“我怕你討厭我。”

“……”

像個沒人疼的孩子。

從他主動出山一心一意尋找自己,跟了上來,再到經曆山林以至到今天,越臨一直有點兒患得患失,似乎很怕失去他,像掉入水裡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楚寒今卡了殼,轉頭看另一邊:“我沒討厭你。”

越臨嗯了一聲,做小伏低,聲音也挺小:“那吃飯了?”

楚寒今先前的彆扭蕩然無存,道:“吃吧。”

越臨一碟一碟取出案牘上的飯菜,放到桌上,遞給楚寒今一雙筷子。

楚寒今剛整了整筷尖,抬眼,發現越臨正在笑。

楚寒今:“?”

越臨被他看見,笑容又收斂了一點:“吃飯,吃飯。”

“……”

楚寒今不知道怎麼,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不過越臨也就那反應:“你人真好,我喜歡你這樣的菩薩。”

菩薩?容易同情男人嗎?

楚寒今有點想踢他。

將飯碗放到楚寒今手裡,盛了一碗白米飯,越臨才明顯刻意地轉移了話題:“這事暫停,先說正事。”

楚寒今克製住抬起的手。

越臨抬眼,明確說:“咱們慢慢吃飯,吃完去一趟青樓。”.

第32章 32

說完青樓兩個字,楚寒今眉梢跳了一跳。

很顯然,想起了剛來時急匆匆逃走,被人圍觀的窘態。

越臨笑了:“不用不好意思嘛,那個小蝶說不定周少爺的死有關係,我們得去查一趟。”

查歸查,他話頭裡總有些惡趣味。

楚寒今閉了閉眼,說:“我有戒律。”

越臨想了一會兒:“也對。不出意外我們現在應該被榮枯道的人密切監視著,被認出來,說月照君夜宿妓館,再受罰就不妙了。你不方便,我一個去。”

楚寒今:“你一個人去?”

越臨看著他的眼睛:“我對彆人,從來沒起過心思。”

“……”

楚寒今的擔心的也不是這個。

他麵無表情思索了一會兒,取出先前越臨給自己的鈴鐺,戴在手腕:“有事叫我。”

越臨答應,吃完飯走,離開了客棧。

楚寒今坐在椅子,垂眼看著手上的鈴鐺,屏息靜靜地等候。

他聽到了繁華大街上的聲音,叫賣聲,閒聊聲,笑聲,鈴鐺聲,混淆在一起,中間夾雜著越臨很輕的呼吸。

響起一個女聲:“爺,裡邊兒請啊!”

顯然到了青樓。

越臨的聲音:“點一杯花茶。”

“好嘞,爺先坐著。”

等人走了,越臨低聲道:“這杯花茶得幾千文,進青樓第一件事便是花錢,不然見不著姑娘的麵。”

楚寒今抬了下眼:“這個不用解釋。”

越臨那邊低笑了一聲:“好。”

一會兒,便聽見有人來,引著他上座:“裡邊兒請!”

路上聽見姑娘的聲音:“這位爺長得真俊啊!”

“爺,陪奴家喝杯酒啊?”

“爺,看看奴家~”

聲音異常甜膩。女子中也有男子,本是風塵中的人,言行如此露骨並不稀奇。

越臨暫時沒表態,道:“我先喝茶。”

說完,他到了一個比較僻靜的地方。楚寒今聽見那頭揭茶蓋的聲音,道:“這時候會有人來搭話,如果想買這人一夜,就請她喝酒。酒錢是包夜錢。”

楚寒今:“不用解釋。”

越臨在那邊笑:“嗯,我們先等等。”

“等什麼?”

“如果小蝶真跟姓周那少爺的死有關,青樓裡耳目眾多,肯定能打聽出什麼。我等人來問問。”

他坐著喝茶,喝了沒多久,有個嫵媚的聲音過來:“爺,一個人喝茶?要不要奴家作陪啊?”

越臨道:“我聽說你們有位叫小蝶的小倌兒,長得秀氣漂亮,怎麼沒看見人?”

那女聲嗤了句:“原來又是個走後門的。晦氣。”

說完,聲音越來越遠。

越臨惋惜:“走了。”

楚寒今怔了一會兒,才問:“走後門是何意?”

越臨頓了頓,道:“好男風的意思。”

……那為什麼叫走後門?

剛想問,楚寒今猛地明白過來了,蹙眉,耳後泛起一陣紅意。

短暫的尷尬中,越臨輕輕咳嗽了一聲:“又有人來了。”

不得不說,他這張豐神俊朗的臉往那兒一坐,來說話的還不少。東問問,西問問。估摸是有人看出他意在小蝶了,往他身旁一坐。

“爺,你找小蝶?”

越臨:“他長得不錯。”

“長得是不錯,不過早有主了,看爺就點了一碗花茶,恐怕他眼皮子淺,看不上爺呢。”

越臨聲音毫無表演痕跡:“哎,有主了?”

“他那位主,說出來嚇你一跳,今晚就在呢。”

“誰啊?能嚇我一跳?”越臨哐當放下茶碗,表現得像個被人輕視的直男癌。

那聲音嘻嘻嘻地笑起來:“你真得罪不起。”

拉鋸了好幾個來回,那人才壓低聲說:“他的金主,是那位榮枯道的鎮守仙爺,厲害得不得了,一揮袖子就能把人打死!”

聽到這裡,楚寒今隱約覺得有東西串聯起來了。小蝶的姘頭,不出意外是那位風流成性的落陽道長。

越臨嗤了一聲:“前段時間不還是周少爺?無情無義。人死了,連為他守幾天靈都沒有。你們最沒良心。”

“哎,爺,他沒良心可不關我的事呢,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再說,當初本來是周少爺死皮賴臉纏著他,答應替他贖身又反悔,我們還看笑話呢,怎麼都成我們沒良心?”

楚寒今眼皮微微動了動,看著腕部的鈴鐺。

他等著越臨繼續套話。

沒想到那聲音甜膩道:“我最有良心了,要不要上我屋坐坐,給你看我的良心。”

“……”

楚寒今皺了下眉。

這是調情的意思?

傳來一聲挪動椅子的聲音,是越臨倏地站了起來:“咳咳,家妻管教嚴格,隻給了一杯茶錢,下次再敘下次再敘。”

妓子本就是圖錢的,哪怕見越臨外貌出眾,但沒錢還是失望了:“老婆管錢?還是個打野食的?嘖嘖嘖嘖嘖~”

聲音逐漸走遠。

越臨聲音傳來:“聽出什麼了?”

楚寒今:“落陽跟周少爺都是小蝶的情人,會不是這兩人爭風吃醋,落陽失手殺了周少爺,偽裝成他暴病而死的模樣?”

目前看來,似乎是這樣沒錯。

哪怕是修士打架,也得有冤有債,否則告上道宮,會麵臨被削籍逐出宗門的後果。

楚寒今想了一會兒,難道那個人故意把他引來漠北,是為了替周少爺查清死因,同時狀告落陽欺男霸女失手殺人,讓他接受懲罰?

如果普通人告發,榮枯道很可能置之不理或彈壓下去,但要是楚寒今告發,榮枯道一定會認真處理。

……這是那人的目的?

楚寒今按下心中疑慮,對越臨道:“你先回來吧。”

越臨應了一聲,沒想到剛響起一兩聲腳步,又是一個微尖的男聲:“喲,是你?”

楚寒今聽出這是小蝶的聲音。

“我聽說有人一直癡癡地等我,不見我不肯走,十分深情,原來是你啊。”

這個聲音停下後,響起另一個聲音:“道友?”

落陽在說話!

越臨淡淡道:“也不能算癡心吧,我好男風,但目前青樓也就隻認識你一個男子。”

小蝶哼了聲,問話:“你們認識?”

落陽聲音帶笑:“當然認識。”

越臨先說話了:“原來你就是他的金主?”

落陽:“金主稱不上,偶爾來找他說說話,喝杯酒,放鬆放鬆心情嘛。怎麼?你不陪著月照君,有時間來青樓閒逛?”

越臨:“月照君作息規律,現在該睡下了。”

落陽聲音像是恍然大悟:“月照君乾淨明徹,見不得這些。我明白了,道友這是趁他睡覺,偷偷跑來青樓的吧?”

越臨:“差不多。”

“……”

楚寒今總覺得這敘述很奇怪。

仿佛他和越臨真是夫妻,而越臨趁他入睡,偷偷出門逛窯子。

落陽哈哈大笑兩聲:“好!既然你看中了小蝶,那——”他說,“小蝶,今晚好好伺候他,把平時的手段都使出來,務必讓他開心,讓他滿意,讓他欲罷不能。”

接著兩聲腳步,楚寒今聽到陡然壓近的聲息,像湊在越臨耳邊說話:“道友,小蝶的滋味兒,可是人間極品。”

“……”

聽到這句話,楚寒今終於明白異樣感從哪兒來了-

*  他雖然不太明白愛情,但從越臨平日對自己的態度來看,隻要有男子稍微靠近,甚至說兩句輕薄話,他就會怒不可遏。那個詞怎麼說?吃醋。

非常敏感,極其容易吃醋,對他的獨占欲極強。

可這個落陽,對自己的姘頭,居然能這麼輕易地讓出去。

簡直是風流成性的變態。楚寒今心道。

越臨聲音平靜,並沒受驚:“你不介意?”

落陽是那軟軟爛爛的腔調:“我很樂意共享。”-

越臨:“那小蝶呢?”

楚寒今聽見了一陣沉默。

片刻,響起小蝶有些慍怒的聲音:“你就說睡不睡,問這麼多廢話!”

聲音怒氣衝衝,表麵上衝著越臨,但實際顯然衝著落陽。就像一個不敢違抗父母命令的小孩兒,隻敢摔布娃娃撒氣,不敢大聲頂嘴。

越臨這樣試探,基本能摸清這倆到底什麼關係。

越臨聲音遲疑:“可我聽說那位周少爺得花柳病死的,你身上不會不乾淨吧?”

小蝶勃然大怒:“你才不乾淨!你才有病!我乾淨得很!廢話連篇的。你到底睡不睡!”

“隨口問問,怎麼還生氣了?”越臨悠哉悠哉,“算了,你脾氣大,看著煩人,我重新找一個。”

他走時,楚寒今聽到了落陽的最後一句,語氣溫和卻透著寒意,讓人毛骨悚然:“小蝶,我怎麼教你的,誰給你的膽子擺臉色?進來受罰。”

像在對待一隻不聽話的寵物。

打聽到這個份上,暫時沒法繼續下去,楚寒今道:“回來吧。”

越臨:“這就回來。”

響起他下樓的腳步聲,似乎沉思了喉頭,喉頭輕輕滑出聲響:“這落陽還真是個變態啊。”

楚寒今正要告訴他自己的推測,突然聽見越臨又道:“有人在跟蹤我。”

楚寒今:“嗯?!”

“落陽心裡有鬼,也許擔心我是來調查的,讓人跟著我,想看我的舉動。”越臨道,“看來得找人喝一杯了。”

說完,他一把推開了旁邊的的門扉。

楚寒今隻聽到一陣絲竹管弦之聲,音色靡靡,除此之外響起此起彼伏的“爺來啦?”“爺快過來坐!”“今天風光真好啊爺~”“春宵一刻值千金~”

楚寒今:“……”

他眼前幾乎出現了香風陣陣,暖氣漂浮,紗幔輕回,談笑聲伴著琵琶古箏聲的場麵。

越臨也輕輕嘶了口氣。

接著說:“救救我。”

“……”

第33章 33

楚寒今從椅子裡起身,聽見那邊的喧囂。

似乎有人極力在招攬越臨坐下喝酒聽曲。

混著越臨“不用不用我就隨便坐坐”的拒絕聲,但那些靡靡之音幾乎要將他吞沒似的,鋪天蓋地地湧上來。

楚寒今想坐下,又站了起身。

不對勁,不對勁,不對勁,總覺得被他帶得緊張起來了。楚寒今抿了一下唇,問:“我要怎麼救你?”

越臨壓低聲:“我現在偽裝成來妓館嫖宿的客人,要是不想被人發現端倪,就得找個人喝喝酒,坐一坐,裝裝樣子。”

楚寒今頓了頓:“那……”

“我……”越臨默了會兒,道,“我沒辦法找其他人坐。碰他們我心裡不舒服。”

楚寒今第一次感覺摸不著方向,靜住了。

他聽到那邊一個清亮的男聲。

“哥哥從哪裡來的?往日從來沒見過哥哥,是張生麵孔呢。第一次來?”

越臨:“嗯,第一次。”

“爺這麼清純啊?奴家怎麼不信呢?哼~”那聲音扭得一波三折,聲音也嬌滴滴的,充滿了嬌嗔,一時讓楚寒今聽著都有些耳熱,沒想到有人說話是這種腔調。

越臨也沉默了會兒,說:“不騙你。”

“哼~奴家就知道,爺舍不得騙奴家~”

如此媚態,讓楚寒今皺了下眉。

男人都喜歡嬌滴滴的,哪怕平時看著不嬌,但在床上也得嬌,一聲下去骨頭都酥一半,青樓妓子大多習此風氣。

不過旁人聽起來,確實過於淫詞豔調了一些。

越臨明顯受不了:“我隻能使點法子了。”

楚寒今:“嗯?”

他的疑慮維持時間並不長,越臨似乎端起了酒杯:“來,喝一杯。”

喝完沒片刻,那位小倌兒便站起身:“哎喲,我先過去一趟,馬上就回來。”

楚寒今沒想到他就這麼走了,問:“你做了什麼?”

越臨:“我往他酒杯裡放了點藥。他鬨肚子了。”

“……”

楚寒今剛點頭,對麵又是一聲嬌笑:“爺,怎麼一個人坐著啊?奴家來陪您說說話~”

越臨:“又來一個。”

楚寒今覺得稍微有一點棘手。

越臨總不能讓這群人全鬨肚子吧?那也太奇怪了。

“爺,喜歡聽什麼小曲兒,奴家給你彈?爺,是奴家長得不漂亮嗎?怎麼看都不看我一眼,爺這雙眼也太高了~”

越臨:“……你隨便彈。”

他應付該女子時,耳畔靜了一會兒,響起楚寒今清冷的聲音:“我現在過來找你。”

說完,楚寒今站了起身。

猜到會有人盯著,楚寒今沒有滅燈,易容了身形走出大街,來到紅翠飄搖的青樓前。他偽裝成路人的臉,進門照著越臨說的流程,先點了壺茶。

沒片刻,耳畔有人說話:“剛才那位爺長得真俊朗,百裡挑一的人才。就是眼皮高,隻顧著喝酒,根本看不上我,哎……”

楚寒今側頭,辨認出這聲音,正是方才那位小倌兒。

他此時正跟人嗑瓜子,嘖聲,甩了甩頭:“要是能和他睡覺,我不要錢也行啊。”

他說完,注意到旁人看著他。

楚寒今聲音一絲不苟,但說的卻是青樓行話:“陪我喝酒。”

“哎~來了來了~爺什麼時候來的啊,奴家方才都沒瞧見,今天天氣真熱啊……”小倌兒領著楚寒今去他的小屋。

不過剛一關門,楚寒今道了聲“得罪”,抬手在他後頸一打,人直接軟綿綿地倒下,被楚寒今接在手裡,送到榻上。

楚寒今附耳聽了聽門外的動靜,易容成他的模樣。

他開門,大步走出去-

不遠處的帷幔之中,有一個人遠遠地站著,時不時望向這邊,不用說都能猜到,這是落陽安排的眼線。

“爺~你想聽什麼曲兒就說啊,奴家給你彈~喜歡漂亮的,我們這裡都有,怎麼悶著不說話啊?”

一張張花團錦簇的臉,讓人起膩的聲音。越臨相貌好,閒著的妓子全都來調笑他,他卻巍然不動,這群人調笑得更來勁。

越臨將酒杯放回桌上,歎了聲氣,聽見鈴鐺裡道:“我來了。”

他一抬頭,還是方才那位小倌兒的臉,但氣質截然不同,眉眼隱約顯出幾分矜貴,坐下僵聲道:“我陪你喝酒。”

越臨抬眸。

空氣中傳來熟悉的香氣。他點了一下頭,肩膀放鬆下來,拉過楚寒今的手腕摟懷裡,語氣頓時輕浮起來:“等你半天了,怎麼才回來?”

“原來有等的人了啊?”

“哎呀,難怪都看不上我們呢。”

“姐妹們,散了吧散了吧。”

周圍的人作鳥獸散。

楚寒今隻覺得有些不穩當,被他摟坐在腿上時,扶著他肩蹙了下眉:“彆……”

“周圍的人都這樣。”越臨說。

楚寒今側頭一看,青樓不愧是青樓,果然浮豔浪蕩,不僅摟著人坐腿上,直接湊著臉親吻芳唇的人也不少,甚至有人手都摸到了大腿根。

楚寒今收回視線,被越臨捧著臉擋住眼:“不看那些下流的東西。”

“……”

他的手心微熱,讓楚寒今稍稍紅了臉,將頭彆開。

要真說下流,他做夢時看見的,不知道比這下流多少倍。

楚寒今雖然易容了,但身上還是熟悉的香氣,相似的味道,越臨湊近聞了一下,立刻被楚寒今警告性地一推手:“彆亂來。”

“不來,不來。”越臨說,“隻是單純的偽裝。”

那邊人時不時調頭來看。

不過此時此刻,楚寒今被抱坐在腿上,輕輕搭著他肩頭,宛如一副鴛鴦交頸的恩愛模樣,挑不出一點錯處。

半晌,越臨輕輕攬著他的腰,道:“你太緊張了。”

能不緊張嗎?

大庭廣眾,摟摟抱抱。

還嫌他不夠配合?

越臨再抱了抱他:“沒事,放鬆就好。”

在那人的眼裡,這兩人正耳鬢廝磨,說悄悄話。

不過越臨說的是:“我身上酒味重嗎?”

楚寒今:“有一點。”

“我散散,免得你和小孩兒聞著不舒服。”

“……”

被他這麼說,楚寒今不由得在意起了他身上的味道。酒味很淡,更多的是一種乾燥熱烈的暖意,混雜著身上被沾染的香粉味,但遮掩之下,其實是一種挺奇怪的味道……

說不上來,和六宗的世家子不同,修道又好風雅,無論是誰,身上要麼是檀香要麼是藥香,要麼混著丹藥的氣味。

可越臨的味道卻無修飾,是一種曬過太陽的乾淨的味道。

會讓人腦中一下子聯想到緊致皮膚下的肌肉,泌出薄汗的胸膛,冒著熱氣起伏的模樣。

甚至……讓楚寒今聯想起在失憶時在山林中的深度接觸。

光這麼一想,楚寒今眼皮都燙了起來。

正說話時,背後響起一道聲音。

“道友?”

越臨抬眼,沒錯,正是落陽。

落陽笑容滿臉:“這裡的曲兒可聽得喜歡?”

早知道這人陰魂不散,越臨應聲:“好聽。”

“嘖嘖嘖,這是什麼樣的美人才能迷住你的眼啊?我看看我看看……”說著伸手去抬楚寒今的下頜,但他手猛地被越臨攥住,推了出去,抬頭對上一雙壓抑的眼。

越臨:“我不喜歡彆人碰我的東西。”

“哎呀,那對不起了對不起了,沒想到道友這麼憐香惜玉,這小倌兒今晚能陪你睡覺,是他的福氣。”他晃著手裡的一罐酒,“我特意找你半天了,方才冒犯,正好拿這酒抵罪,也給你們今晚助助興。”

越臨:“什麼酒?”

“藥酒。我特意釀製的,味道甘甜,最重要的是可以增添一點小情趣。”落陽笑嘻嘻。

越臨看著酒瓶,抬了下眉,“你行事需要藥酒助興?我從來不用。怎麼,莫非你有隱疾?”

被直指不行,落陽臉僵了下,但仍然笑著說:“隻是調味的小玩意兒。我還以為道友很放得開,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是我高看你了。”

語氣是知音難覓的失望,連連搖頭,不複先前的客氣。

既然他吃癟,越臨不再懟,伸手接過了酒罐:“我今晚試試,謝了。”

落陽輕哼一聲,離開。

越臨隻打算接過酒罐,敷衍一下他。

沒想打掌心覆上了一層濕潤的水痕,他垂下眼睫,聞到了淡淡的藥酒氣味,皺眉:“漏出來了?”

落陽離開楚寒今才抬眼:“什麼?”

也就那麼一瞬,越臨察覺到掌心的水漬在快速邊乾,像被海綿吸入一樣,迅速在他指尖和掌心揮發,滲入了皮膚之下。

修道者一般內外功兼修,又吃丹藥,就是為了擺脫□□的阻礙,所以許多人看著與常人無異,但體質實際大相徑庭。

以越臨的體質,就是此時此刻喝下一瓶鶴頂紅,也能由內丹催出毒素;將手放在油鍋裡,也未必能傷到分毫。

可現在,這酒竟然沿著皮膚滲入了他體內。

越臨起身:“去個人少的地方。”

楚寒今意識到了不對勁:“跟我來。”

他倆回到小倌兒的住處,進門,楚寒今恢複了原貌。小倌兒還在沉睡,如果沒有楚寒今喚醒,一時半會兒醒不來。

“這酒……”怎麼了?楚寒今剛想問,他後背抵上一陣微熱的軀體。

越臨眉眼陰沉:“我有點熱。”

他眼睛也泛出嗜血般的赤色,像兩顆燃燒的石子,呼吸間吐出仿佛穿行在沙漠之上的熱氣。

楚寒今猜到什麼,剛才落陽的話他能聽明白,他握住越臨的手腕:“隻是熱?有沒有其他異常?”

越臨也意識到發生什麼了。

但他此時還算冷靜,看著楚寒今的眼睛,彙報:“很熱,還有……想……”

他頓了頓,閉眼坦誠道:“我中藥了,想和你睡覺。”

楚寒今手指輕輕顫了一下,但此時他更關心的是,這藥酒除了催情,是否還含有毒素。

他咬牙,輕聲道:“還有呢?”

越臨視線落在他臉上,滾燙,呼吸也重了很多,開始感到難受了:“沒有。隻是……想和你……”

他唇緊緊地抿著,半晌道:“上.床。”

說出這兩個字,他仿佛被刺激到了什麼癖好,有些失神和興奮了。

楚寒今怔了一下,第一反應是扭頭看榻上睡覺的小倌兒。

他握著越臨的手,已經被反握住,感覺到越臨粗糲的拇指拂過他手背,輕輕摩挲著,好像愛不釋手把玩著瓷器,手法又曖.昧,讓他手背泛起一陣癢意。

有些……讓楚寒今感到頭皮發麻的氣氛。

空氣中情緒飽和,他不記得自己經曆過,但身體卻熟悉這種氛圍。

他知道越臨想要什麼……

越臨想要他。

第34章 34

房間裡一片死寂。

楚寒今手指扣緊椅背,眼下泛紅,直勾勾地盯著越臨。

但凡想起方才一丁點兒的片段,那旖旎香豔都能讓楚寒今原地自戕,找根木柱撞死,順便拉上越臨墊背。

……太羞恥了。

太奇怪了。

不過他跟前的越臨似乎好受了些。□□的陰毒之處就在於他會讓人喪失理智,淪為欲.望的奴隸,大腦放空,做出平時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比如剛才。

比如越臨說的那些話。

包括結束時,越臨不小心弄到楚寒今衣衫上的東西。

……還有空氣中未曾散儘的餘味。但凡再想一瞬,楚寒今握住椅背的手便攥緊,幾乎浮現出青筋。

他恨不得給越臨來上一劍,羞恥得眼下泛紅,幾乎快背過身不看他。

越臨慌慌張張:“對不起——”

楚寒今道:“住嘴。”

越臨:“我剛才——”

楚寒今:“我叫你不要再解釋。”

說完,肩膀微微脫力了似的,轉向另一頭:“就當這一切沒發生過。”

當衝擊力大到他無法承受時,選擇忽略這件事。

在現在的緊要關頭,楚寒今努力顧全大局。他看了一眼越臨,臉色甚至有一絲狼狽:“你現在……好了嗎?”

“……”

話裡有難以言喻的尷尬,明白他是問□□有沒有完全消效,越臨說,“好了。”

釋放出來便沒了剛才的憋悶感和燥熱感,渾身舒服了一些。

不過正是因為理智回籠,這對峙的場景才分外可怕。

楚寒今背過身走到彆的地方,沒看他的臉,聲音還泄露出了幾絲不穩:“隻是普通的□□?他為什麼給你下□□?”

越臨想了會兒,道:“也許是想探我倆的關係。”

楚寒今:“何意?”

“也許是你我看起來……不太像普通主子與侍從。”

他就差說出“我們看起來像一對”這句話。

他和越臨行為親密,被懷疑有染,合情合理。

楚寒今回身對上他眼睛那一瞬間,跟針紮了似的飛快轉身,維持著麵無表情的正經模樣,但耳後又是一片粉紅。

他還不知道自己害羞會紅了耳尖,調整著神色說正事:“他主動探驗我們,確實是乾了壞事心虛?如果問心無愧,沒必要這麼畏畏縮縮。”

越臨點頭。

從他倆現在詢問的線索來看,落陽跟周少爺屬於情敵,很可能這是一場情殺。

楚寒今想了一會兒:“之前有人說周少爺被咒死,如果是這樣,那修士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了。”

“對。”

得出了此行的結論。

昏黃的房間內,他倆麵對麵安靜了一會兒。

詭異的氣氛中,似乎方才熄滅的氛圍又要死灰複燃,越臨轉移了話題:“明早我還得從這扇門走出去,做戲做全套,你……”

他想說,要是累了,就早點回去休息。

沒想到楚寒今避開了他的視線,“既然他是被咒死,你今天將手伸進棺材也察覺到異動,說明他的屍體或者棺材內有蹊蹺。明天早晨他下葬,等下葬了再去掘墳開棺,對死者不敬,今晚就過去看。”

越臨:“再驗屍體?”

楚寒今:“再驗。”

現在快接近子時,青樓做夜間生意,固然熱鬨非凡,但大街上其實安靜一片,大家早關門閉戶睡覺去了。執意如此,越臨點頭:“行。”

楚寒今躍出窗戶。越臨臨走前又對小倌兒施加了一道咒印,免得這人半道醒來,這才跟在他身後出來。

走到了周家的宅邸,明日便出殯,今晚通宵打笳樂,眼看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尤其停放棺材的地方圍了不少修士和喪葬老者,正在做法陣,超度亡魂,往天上扔撒著紙錢。

周少爺的母親也在,正半蹲在棺材前一隻草墊上“哭靈”,又叫“哭喪”,下葬前的一種儀式,親人哭得越悲慟越大聲,死者越顯得風光大葬,倍有麵子。

周少爺的屍體暫時從棺材取出來了,停放在棺材板上。按照儀式,道士推測出了入棺的吉時,所以今晚得先將屍體抬出來,放到明早吉時到了再重新入棺,死者方能安息。

這些流程不能出錯,錯了傷及全家福報,還可能使周少爺化成厲鬼。

旁邊站了很多圍觀的老百姓,邊磕瓜子邊搖頭:“白發人送黑發人,周家倒黴啊!”

“少爺是我看著長大的,看見夫人哭,我這心裡也難過。”

“哎,可惜了周少爺一表人才!”

“……”

旁邊低聲啜泣的丫鬟婆子不在少數,據說周少爺性格溫和伶俐,喜讀詩書,待人彬彬有禮,看來所言非虛。

楚寒今和越臨站在人群中,原本警惕的幾個打著嗬欠,正在一旁喝茶。

道士說:“所有人,還想瞻仰死者遺容最後一麵的,速速過來!所有人,還想瞻仰死者遺容最後一麵的,速速過來!”

人群陸陸續續走到屍體旁,看死者最後一眼。

楚寒今跟越臨對視。

他倆緩慢走到屍體旁,跟周夫人道了句“節哀”,見道士挑開了死者臉上的白布,露出一張蒼白俊秀的臉。

因為周夫人垂淚看著,他倆不好造次,隻看了一眼,互相對上了視線。

楚寒今點了點頭。

越臨也點頭。

看來都意識到了,這死者不對勁。

越臨準備後退一步時,聽到法場道士忽然輕輕哎了一聲。

越臨抬眼。

民間道士與他們結金丹修仙的修士不同,隻是天資尋常的普通人,要麼修道是為修身養性,要麼是為賺錢養家。這位道士顯然是後者,戴著冠簪頭巾,穿明黃色道袍,腳踩雲鞋,正是越臨白日向他“討債”的那一位喪葬鋪老板。

剛才光線昏暗,這人又行頭大變,越臨一時沒認出來。

喪葬鋪道士看見他,嚇得後退一步,手舉著桃木劍訥訥地說不出來。

越臨隻是笑了一笑,和楚寒今重新回到人群之中。

楚寒今先說:“屍體不對勁。”

越臨點頭:“沒有臭味,也沒有腐敗。”

楚寒今沉吟道:“按照時間,他已經死了快七天了,風柳城這地方地數漠北,天氣炎熱,陽光暴曬,屍體不可能毫無腐爛的跡象。”

越臨歎了聲氣:“還得再探。”

但周圍人太多了,最後一晚,死者的親人朋友會在死者身旁陪伴他最後一晚,名曰“守靈”,明早再送他上路。所以,無法避開周少爺親人的耳目,自然無法對死者的屍體進行摸索。

也就想了一會兒,越臨應聲:“我有辦法了。”

楚寒今側頭看他。

越臨稍微站到人群中顯眼的位置,那個眾星捧月的道士忙活了許久,終於歇下了,正坐在八仙桌旁喝茶,邊擦拭額頭的汗邊偷偷摸摸往越臨這邊打量。

正好一抬眼,看見越臨衝他勾手指。

“……”

他遲疑了片刻,放下茶碗,走到越臨麵前來,滿臉絕望:“仙爺,有什麼指教?”

他隻是個正職賣紙錢副業當道士圈錢的普通人,哪敢跟越臨這種被分屍了還能複活的修士比,嚇得站都站不穩。

越臨語氣閒閒的:“彆緊張啊。”

“沒,沒緊張……”

“你這身衣服不錯。”

喪葬鋪老板有些不解,支支吾吾的:“啊?啊……仙爺這是,什麼意思?”

越臨言簡意賅:“借我穿穿。”

在喪葬中,能密切接觸屍體的隻有道士,連親人都不行。

喪葬鋪老板滿臉不解:“這,仙爺,鬥膽問一句,你要我這身皮做什麼?”

“問這麼多?彆廢話。”

老板趕緊點頭:“那就借你穿吧,記得還我。”

他把衣服脫下來,隻是一層外衣,遞到越臨手裡。

在周圍的人眼裡,他倆像是在交接事業,低聲說話,並沒有特彆引人注目的地方。

越臨換上了道士服,向棺材方向過去時,老板終於明白了:“仙爺,你想查看死者?”

越臨側頭:“怎麼了?”

老板明顯也知道這屍體有古怪,但他不敢說,既然越臨去查,他膽子大了很多,走近低聲道:“屍體不對勁。既然你要看,那我跟他們先明說,假裝你是我的學徒,這樣就沒人起疑心了。”

他連忙又補了句:“絕無冒犯絕無冒犯!”

越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老板頓時臊得麵紅耳赤,手足無措。

他這輩子敬天命信鬼神,唯一乾過的一件缺德事,就是那時候想錢想瘋了,對著一具棺材內的屍體拚命咒罵,這也成了他後半生耿耿於懷的事,如果有機會,他一定想補償。

越臨道:“謝了。”

他走到法陣中央,果然,換上了道士這身皮,一切顯得合情合理了起來。他用帕子半遮住了臉,死者的親人也不敢問,怕犯忌諱,吊著嗓子:“道長?”

越臨壓低聲:“沒事,給少爺上個鎖,免得陰間被鬼欺。”

這是他瞎編的行話,其他人聽得懵懵懂懂,也不敢說話,就點了點頭,繼續閒談。

越臨終於正大光明走到了死者麵前,他掀開蓋在屍體上的布,露出蒼白的屍體,梳洗非常整齊,頭戴布帽,嘴含布帛,手裡握著紙灰錢袋,穿七層壽衣,雙目緊閉。

如果不是膚色過於蒼白,簡直就像睡著一樣。

越臨將手放到他脖頸後,探指片刻。

沒錯,有一道被撕咬過的牙印。

跟那天咬他的傷口差不多。

越臨繼續摸索,心道了聲“得罪”,將壽衣解開,露出蒼白的皮膚。

等他將身體稍稍側過時,手指突然頓了一頓。

一道漆黑的符咒,三勾,中間呈朱紅色。

越臨心道:不妙。

這雖然跟施加在楚寒今後頸的傀儡咒印不完全相同,但大部分形製相似,顯然是一道未完成的傀儡咒。

越臨不動聲色為屍體穿好壽衣,說:“弄完了。”將布重新蓋回臉上,走向楚寒今。

遠遠走來,楚寒今見他臉色深沉,詢問:“有線索?”

越臨點了點頭。

人群之外,一道青衣搖曳地站著,手裡拿把折扇。

人群混雜,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了。

不久看見楚寒今和越臨,笑了笑。

隨即,目光轉向越臨,道:“九哥?”

第35章 35

越臨:“我不是你九哥。”

白孤露出個神色淒苦的笑:“九哥,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

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隻會覺得很離譜。

所以越臨罵了句:“有病。”

他看了一眼楚寒今。會意之後,楚寒今也裝作與他不熟,去了停放棺材院落後較為冷清的地方。也不算裝,按照楚寒今的個性,不理會他合情合理。他倆都離開了,那人還跟在背後,苦苦哀求似的:“九哥……”

越臨沒理會,直走到幾乎沒人的地方,背後依然跟著:“九哥。”

越臨拂袖,掌中泛出靈氣,一巴掌將他抽得後退幾步,腳步蹣跚之後,身形才微微穩定。白孤嘴角溢出血絲。

打完,越臨笑了一笑:“你這人有點奇怪,又說你九哥死了,又說我和你九哥長得像,現在直接開始叫我九哥了。我無緣無故被你糾纏,覺得很是煩惱。”

越臨這巴掌非常瓷實。跟扇奴才似的,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這人必定顏麵儘失。不過白孤隻是愣了一下,小臉慘白,將腰背挺得更直讓他打:“九哥,隻要你肯原諒我,怎麼打我罵我我都認,我絕對不說一個不字。”

“那我要打死你呢?”越臨說。

“打死我就打死,我這條命是九哥給的,九哥拿回去便是!”白孤語氣傲然。

越臨哈哈笑了兩聲:“我不了解你的家事,不感興趣;你也彆在這裡惺惺作態,扯虎皮唱大戲。唯一實在的一點隻是,你已經騷擾到我了。現在,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打你一巴掌。”

白孤:“九哥……”

越臨手中聚起靈氣,這一掌下去,白孤半跪在地,吐了一口鮮血。

越臨:“還要繼續嗎?”

白孤伏趴在地上,滿臉鮮血,朝著他的方向跪行:“我早說過,九哥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空氣中安靜了一會兒。

如果真有人想表露誠意,生命無疑是最好的證明。越臨笑了一笑,微微上揚的唇角略帶殘忍:“那我就看看你有多大的誠意。”

劈下去一掌。

又是一掌。

又是一掌!

他掌心靈氣不多,聲音也壓得很低,但每一掌挾著萬鈞之力,隔空打向白孤。將他小身板打的搖搖欲墜,跪倒在地時骨骼發出不堪承重的聲響,衣衫完好無損,鮮血卻滲透而出擴大到了滿背,證明他的皮肉臟器已經破碎。

如此殘忍的畫麵,楚寒今忍不住道:“越臨。”

真要打死人了。

可能就在須臾之間。

此時,有人說著話從前方轉來:“找個地方撒泡尿,誒喲,可憋死我了!”

越臨方停下了手,麵色陰暗。

白孤感受不到掌力,抬頭,虛弱的聲音帶著欣喜,誠摯懇切:“九哥……你……肯……原諒……我了?”

越臨隻罵了句:“晦氣。”

他拉著楚寒今離開這個地方,對背後的人置之不理。

走到竹影中,楚寒今回頭,見那白孤已經站了起身,半垂著頭,滿臉血腥,蓬頭垢麵,正在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衫。

明明狼狽不堪,但沒有絲毫弱勢感,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

說不上來,楚寒今隻覺得有些詭異。

待走遠了,他耳畔響起越臨壓低的聲音。

“他最會撒謊。”

是指這位白孤了。

楚寒今問:“何意?”

越臨搖了搖頭:“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家裡的兄弟姊妹吃飯,他連上飯桌的資格都沒有,就在旁邊坐著,有人蹬掉了一隻鞋,他就湊上去撿,托著腿半跪穿鞋。

“看他這幅當奴才的可憐樣子,我想幫幫他,他以後跟著我混,不要再參與姊妹間的派係鬥爭。結果他表麵文文弱弱,答應下來,實則陽奉陰違,一轉頭把這事告訴了我那幾個姐姐,害得我挨了一頓打,腿骨斷了一根。你說氣不氣人?

“從此我就再也懶得理他,看他給我姐姐當狗,但等到他們都打不過我時,他又開始拐著彎兒托人給我送信,道歉,說想跟著我混。”

楚寒今:“你答應了?”

越臨:“我不答應。後來有一天,他用了今天這招苦肉計。有人想殺我,他衝上來替我擋,差點被捅死。我很感動,一查才知道,這個殺我的人是他找來的。很幼稚又很可笑,是不是?”

楚寒今:“確實可笑。”

“但我也沒計較,想著他還挺可憐,為了抱住一根大腿不至於被殺死使儘手段。我沒聲張,而他竟然以為我不知道,此後但凡有求於我,想勒索我,都是表麵柔柔弱弱,背地裡使惡心的手段。”

越臨頓了頓,才說:“但我還是沒計較。因為他看起來可憐。”

楚寒今點了點頭。

他現在可以想象當年的越臨多麼意氣風發,心胸寬廣,被人追捧。

“看著吧,他死不了。”說完這個,越臨才聊起正事,“我剛才檢驗死者的屍體,他肩膀除了一枚咬痕,還有一個跟你曾經中的傀儡咒相似的咒印,應該是還未完成的傀儡咒。”

楚寒今眼皮一掠,起了波瀾:“什麼?”

按照他中咒的經曆,那個傀儡咒隻會讓人神智被操縱,而不會對身體產生任何傷害。

修士殺普通人易如反掌,簡直如同捏死一隻螞蟻,如果咬痕是致命傷,那為什麼多此一舉再弄一個傀儡咒?

傀儡咒消耗的靈氣大,單純解釋為,先操控了他再進行謀殺,說不通。一劍捅死一個人,比弄個高階傀儡術容易得多。

楚寒今有些不解了:“為什麼?”

不對。

按照之前的思路,應當是落陽為了小蝶情殺死者。現在多了一道傀儡咒,原來的思路就解釋不通了。

仿佛置身於迷霧之中,楚寒今說不出話。

片刻,他才道:“這道傀儡咒,確定是落陽下的嗎?”

這道咒術是禁術,知道的人極少,再聯想到天葬坑琴魔。如果凶手是同一個,那他不僅殺了風柳城一位死者,還想將自己煉製為劍靈,甚至想殺六大宗的人。

區區一個鎮守修士落陽,有這樣的本事,不會分身乏術?

楚寒今思緒微亂,仿佛置身於一盤棋局之中,他被推著走,可看不清執棋者究竟是誰。

越臨示意:“先回去,再慢慢想。”

楚寒今點頭:“好。”

期間越臨回了一趟小倌兒的房間,從正門出來,他倆在客棧彙合。

楚寒今坐在茶幾前沉思不語,越臨洗了水果端到他麵前,說:“你吃一點,準備睡了。”

楚寒今:“我睡不著。”

越臨:“不用這麼緊張,反正周少爺也死了,咱們要做的無非就是破案,僅此而已,用不著急迫。”

楚寒今看他一眼,接過他遞來的杏子,咬了一口。不過咬的時候仍然走神,汁水打濕了唇瓣,瞧著鮮豔可口。

楚寒今渾然未覺。

越臨安慰他:“也許事情沒有這麼麻煩呢。”

楚寒今:“怎麼說?”

“比如周少爺的死因:會不會是落陽機緣巧合之下學會了咒術,而他又是小蝶的姘頭,於是決定報複性地在他身上試咒,結果不小心把他弄死了。”

楚寒今瞥他一眼:“那為什麼弄死他後卻不消去詛咒,等著被人發現嗎?”

“……”越臨點頭,“你說得對。”

他拿了一塊西瓜,吃了兩口,又道:“還有一種可能,有些殺人犯殺人也講究樂趣,會挑專門的日子,相貌相似的人,用相同的手法,曾經還有個變態殺了五個女兒來對應五行風水,以便自己成仙。所以用一個傀儡咒,會不會單純想殺人殺的有趣?”

“……”

楚寒今艱深地看他一眼,但不得不承認:“比上一個靠譜點。”

越臨笑了笑:“這就對了。再說這個傀儡咒並未完成,說不定他們還想用死者的屍體做什麼。”

楚寒今點頭,但焦慮的心情沒有緩解。

他必須找到傀儡咒的主人。

越臨走近,摁了摁他的肩膀,溫柔的力道讓楚寒今肩頭微微鬆懈下來:“該休息了。按照你以前的作息,肯定早就睡下了。”

他聲音也很輕。

可肩膀一被他碰上,楚寒今就跟著火似的,輕輕顫了一下,身形變得僵硬。

他又想起了在青樓發生的事情。

身旁,越臨意識到他不對,將手放開:“洗漱休息。”

說完,他打來一盆水,放到楚寒今跟前。

楚寒今淨了臉,收拾乾淨,越臨端著水盆出去,片刻後打來一盆熱水。

楚寒今坐在床鋪上,他便走近,半蹲下替他脫下了靴子:“洗腳。走了一天,泡泡腳疏通血脈,方便入睡。”

“……”

看他自然嫻熟地給自己脫鞋,楚寒今手伸到半空,怔了一下。

記憶裡有什麼東西閃過,還是在山林裡的木屋,他又被傀儡咒操縱著在外麵亂晃,晃得一身都是泥水,被越臨找到後牽回家。他打了一盆熱水,將楚寒今抱到了椅子上,脫下他泥濘肮臟的靴子,給他洗身上的汙穢,收拾得乾乾淨淨,還得時不時抬頭低聲說話,跟哄小孩兒似的。

接觸他的身體,越臨輕車熟路。

楚寒今走神時,越臨已將他的腳按在了盆裡,道:“我試過了,不是很燙。”

水偏溫熱,踩下去腳背發癢。

楚寒今看了他一會兒,微微攥緊手指,將衣袍摳得淩亂。

越臨抬眼,無意看到他的手指,笑了一聲:“你害羞了。”

楚寒今:“???”

這都能被看出來?

越臨繼續笑:“你害羞的時候,都是這樣。”

第36章 36

楚寒今看了他會兒,明明帶著羞惱,卻將臉板了起來:“你很了解我嗎?”

越臨隻得順驢下坡:“說笑,說笑。”

楚寒今:“哼。”

脾氣真的大,儼然還有發怒的趨勢。

不過他也不過隻對越臨這樣罷了。

意識到這一點,越臨捏緊了掌中白皙的腳踝,溫溫柔柔地拿帕子擦淨,扶他到床上休息。

楚寒今睡姿工整,躺下後烏秀長發披散在枕頭,單手微微撐著下頜,儼然像一位入睡的側臥美人。

越臨往床上坐。

他倆在山裡也睡一張床,沒有讓越臨單獨打地鋪的道理。何況楚寒今還主動地留出了一片空位。

躺下之後,兩人靜了一會兒。

越臨:“我知道你還沒睡著。”

楚寒今:“嗯?”

“呼吸聲,”越臨語氣十拿九穩,“你睡著了呼吸很慢很沉,現在依然急躁。”

“……”楚寒今睡不著,還是為那枚符咒。事情已經發展到讓他感覺迷惑的程度。

越臨道:“睡吧,再不濟,我們還能從沒完成的咒印下手。”

楚寒今閉著眼,嗯了一聲,低著聲,像沉入潭水中,氣息緩慢埋入最深的地方。他做了一個荒唐的夢,夢到十幾年前那場戰爭,父親和母親作為修士上了與魔道對抗的前線,而他站在院落中,火光漫天,亮起的星點如螢火蟲亂舞。

不知怎麼,他卻不是小孩兒了,手指被輕輕牽住。

有個聲音道:“父君父君。”

楚寒今訝異地低頭,看見一個可愛的小孩兒,穿身紅色的肚兜,發縷垂至耳鬢,笑意軟糯,蹦蹦跳跳:“父君父君!”

楚寒今一直沒睡好,總感覺胸口沉悶,看見他時笑了一笑,心情舒緩:“是你嗎?”

“是我是我!父君抱抱!”小孩兒將手探出,墊著腳,示意他抱。

楚寒今便將人摟在了懷裡。身旁走來一道高高的身影,又摟住了他的肩,三道身影望向不遠處飛舞的火光,遙遙並立。

楚寒今醒來了,睜眼,自己在越臨的懷裡,頸枕著他的肩。

“……”

這個睡姿倒是舒服,同時,越臨單手搭著他腰,也不知道夜裡揩油幾次,另一隻大手放在他臀部。

“…………”

陽光穿過窗柩落入眼中,楚寒今忍耐地撥開他手,坐了起身,打來一盆水洗漱。

越臨也醒了:“這麼早?”他睡眼惺忪推開了窗戶,被陽光照的眯眼,窗外傳來一陣爆竹和嗩呐的混響。是送葬的隊伍。正前方八人抬棺,道士舉桃木劍在前引靈,棺材兩側跟著披麻戴孝的死者親屬,送葬的隊伍排到了街尾。

“周少爺好氣派。”越臨回頭,楚寒今已收拾停當,隨時準備出發。

越臨不急:“先吃飯,送葬的隊伍走得慢。”

因為棺材重。材質越好的棺材越重。

果不其然,他倆吃完早餐追出城外時,送葬隊伍果然並未走遠,沿著小路走向埋葬土坡,已挖了一個大坑。其中填滿燒黑的稻草灰,旁邊擺滿喪葬紙人,等著下葬時燒化。

八個大漢,拚勁全力才將這口金絲檀木棺停進坑中,滿頭大汗,等待道士念完符咒、燒化紙人後,拿起鐵鍬,往棺木上鏟了第一鍬土。

剛撒上去那一瞬間,一襲身影飛撲至棺前,是周夫人飛,她嚎啕大哭:“我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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