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兒子即將埋入黃土,從此陰陽兩隔,怎麼能不悲痛欲絕?
送葬的人沉默地看著,周夫人單手拍著棺材,老淚縱橫:“我的兒啊,你死的好慘啊!你怎麼就丟下為娘的,一個人走了?你叫我以後的日子要怎麼活啊?”
有人勸她:“夫人,節哀,節哀,這人走了,是閻王收命,無可奈何!我們要好好地活著,少爺也希望你好好地活……”
周夫人置若罔聞,涕淚縱橫:“兒啊兒!為娘的對不起你!對不起你……讓你年紀輕輕,白白地走這麼早啊……是為娘的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場麵哀戚,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眾人皆默然。
可聽見這句話,楚寒今沒忍住看了一眼越臨。
親人離世,心態崩潰說的肺腑之言,句句情真意切。可這是最讓人費解的地方,為什麼周夫人要說對不起?
周夫人拚命拍打棺材:“兒——為娘的對不起你,為娘的沒用啊……眼睜睜看你慘死,卻不能為你申冤,讓你在黃泉路上,走都走不安生啊,兒啊——”
一個母親的崩潰大哭,在場性格溫和的婦人,都輕輕擦拭眼淚。
可這些話,實在太令人奇怪了。哪怕在之前的白席,她依然強忍著冷靜,可現在馬上要看見兒子下葬,似乎再也忍耐不住,哭的含糊不清:“兒……兒……你要是在黃泉下……還看得到……就……就……”她聲音咯咯,似乎被什麼東西噎著,“就……報仇……報仇吧……讓他們……不得……不得好死……”
說完,她猛地一閉眼,渾身發抖,似乎太過悲痛一口氣沒順上來,開始抽搐。
連忙有人扶她:“夫人!夫人!”
現場亂作一團,周夫人被丫鬟扶到一棵樹下順氣,兩腿岔開坐著,神色蒼白,盯著墓穴處咻咻地喘氣。
而在場的人,更是議論紛紛。那道士歎了聲氣,說:“吉時到,再下黃土!”
看熱鬨的女人,紛紛安慰周夫人;幾個男人拿起旁邊的鐵鍬,將泥土鏟到棺材上,應著道士的尖聲——
“防人發狂起顛,敗退絕嗣倒房!”
一抔!
“元辰星君,中破魁罡七魄!”
再一抔!
黃土紛紛揚揚如細雪,淋滿棺身。
楚寒今越聽,卻越覺得心情微妙。
——全是鎮壓厲鬼的符咒。
待棺身幾被黃土覆蓋,接下來便是冗長的堆土過程,路人們送死者到這一程便結束了,紛紛散開回家,片刻之間,墓穴處隻剩下了幾位力漢和道士,還有楚寒今並著越臨。
道士一看見他倆,摘下帽子就變回了喪葬鋪老板,走近笑笑:“二位仙長?”
“昨天的事,謝了。”越臨說。
“不謝,犬馬之勞犬馬之勞。”他說,“剩下的就是埋棺材堆墳包,沒什麼好看的啦,二位爺回去吃早飯吧!”
楚寒今卻不動,看著他的眼睛。
“……”對方略感心虛地轉過臉,撓了撓頭皮。
楚寒今:“為何是鎮壓厲鬼的咒?”
老板嘿嘿笑了兩聲:“這就是仙長麼?什麼都能聽出來,平日送葬時施法,除了我,沒幾個人聽得懂呢。”
楚寒今:“從實招來。”
他聲音不算凶,很溫和,修養溫雅恰到好處,不過隱約含著不怒自威,讓人情不自禁想回答他。
老板歎了聲氣,目光亂轉,摸著頭腦往後看了看,確定其他人都走開後,才又長歎了一口氣:“其實昨晚二位爺來探查,我心裡就猜到了。”
“怎麼說?”
旁邊揮鍬的人回頭看了看他,不過他儼然是這群人的頭,擺了擺手渾不在意:“這少爺是被人害死的!”
越臨嗤聲:“說點我們不知道的。”
“……”老板點點頭,道,“二位來估計也看明白了,我們風柳城歸榮枯道的修士老爺管,而上麵這兩位修士老爺,嘖嘖,一個性格冷漠自負,一個風流殘暴,我們普通人日子不好過啊。”
楚寒今:“繼續。”
“這兩位修士在風柳城呼風喚雨,土皇帝!就沒有他們得不到的東西,比如那位風流成性的修士,扔的‘惡繡球’,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孩子。而另一位,其實更恐怖……”
“晨陽?”
“對!”
在楚寒今的印象中,這人確實冷傲,不過並不愛說話,性格較為穩重,沒想到他這兒有話,楚寒今點了一點頭:“繼續。”
“他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為了修仙,無所不用其極,前幾年我們城裡經常半夜丟了小孩兒,就是被他掠去煉成丹藥服用;走在路上,看見誰靈根俊秀,一定會奪過去。比如以前有個讀書人,就住在橋頭賣豆腐那斜坡下。他覺得這讀書人是個修仙的好料,便想收他當徒弟,但人家一心一意隻想讀書不想修仙,後來……”
他舔了舔皸裂的唇:“他登門三次,第一次問願不願意跟著自己修仙,那人說不願。第二次登門問願不願意修仙,說那書生的夫人得了麻風病,馬上就要死,而隻有他能救。書生說完不願,第二天老婆就死了!第三次登門,書生的兒子又在重病之中,下巴長了顆巨大無比的瘤子,喘氣都費勁兒!晨陽問他修不修仙,他早就知道這人搗鬼呢,就說不修!結果這孩子的瘤子當場爆裂,黃紅膿血撒了一床,活生生死在他麵前!”
楚寒今後背起了一層冷汗!
如此陰毒,居然是正道修士!
老板哼了兩聲:“太嚇人了,兩次都是我收的屍。看見那小孩兒屍體,我差點沒當場吐出來!而那書生痛苦跪倒在地上,望著晨陽道長離開的地方,仰天長嘯到聲嘶力竭!你都不知道他心裡有多恨!”
明明與本案無關,楚寒今卻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老板搖了搖頭,“書生上吊死了。就吊在道衙門口,一襲白衣,十指殷紅,用血寫了一紙控訴。但這事鬨得滿城風雨,結果不還是不了了之?”
楚寒今神色凝重起來:“真有此事?”
“當然有,那吊死在樹上的血跡至今都沒流乾!晨陽道長說這位書生根骨極佳,並不騙人,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那樹上的恨血日日如新,怎麼都消不掉,昭示他的罪狀整整三年了。”
楚寒今閉了閉眼,抿緊唇:“我自會去查看,還他一個公道。”
“公道?”
老板像聽見了荒唐話,回頭看看長得正直清正無比的楚寒今,摸了摸下巴;又看看沉思不語眉眼陰沉的越魔君,覺得這兩人結伴的詭異越來也強烈。但他不敢多問,歎了聲氣,手指往棺材處一指。
“周少爺死前三個月,也遇到了相同的事。”
楚寒今:“什麼?”
老板確定地一點頭:“晨陽也對他說過,你根骨極佳,要不要隨我修道。”
恍如一記閃電,在腦中炸響。
而背後,緩緩響起一道聲音:“又是誰,在搬弄我與師兄的是非啊?”
楚寒今後背炸了一下,而那老板跟瘟雞見了黃鼠狼似的,猛地一縮,回過身,正是晨陽與落陽並肩走了過來。
兩位相貌皆不俗,堅毅與風流,各得神韻。但事到如今,再看見他倆,楚寒今隻覺得分外惡心,忍不住作嘔。
落陽垂眸看喪葬鋪老板:“是你啊?你平時最長舌,講故事能編出花兒,剛才給兩位仙長講了什麼故事?說來我也聽聽。”
老板哪裡敢說話,越臨摁住劍柄,道:“講了幾個你倆自侍神力殘暴不仁、殺人如草的故事。”
那落陽默了默,悠悠歎一口氣,道:“我早就猜到二位不肯信我,既然查案,又正好查到我師兄弟二人身上,那就是我倆倒黴。關於這幾項指控,我並不反駁。”
楚寒今:“你承認了?”
“不是承認。而是二位認定我與師兄殘暴不仁,殺人如麻,那我和他無論做什麼在你們眼中隻會增加蹊蹺,即使辯白,想必二位也不會聽。”
越臨輕輕嗤了一聲。
落陽拂了拂大袖,一派端莊傲然:“清者自清。”
越臨快笑了:“好一個清者自清!”
落陽:“道友大可反駁我,不必陰陽怪氣。”
這一番話,屬實把越臨逗樂了:“我第一次看見殺了人的這麼囂張。”
“在下何時殺人了?”
“這棺材中躺著的屍體,難道不是你師兄看他根骨俊秀,想納入麾下,結果周少爺不答應,便起了歹心殺人?”
“道友,凡事要講證據。口口聲聲說我殺人,那請問我何時殺人,何地殺人,為何殺人,用了什麼兵器,使了什麼咒術?空口無憑說一句我殺了人,道友難道不知道這是含血噴人、為人不齒嗎?”
早知道這人伶牙俐齒,沒想到這麼能說。
越臨原地走了兩步,道:“你借小蝶與周少爺親近,暗托他給周少爺下咒,是也不是?”
“請問有證據嗎?”
“死者脖子上的傷口和咒印,難道不是你們害的?”
落陽一臉驚奇:“我哪裡知道這些。”
“那你道衙門口的血跡怎麼解釋?你們真逼人為徒,不答應便強殺人?”
“你說道衙口那些血嗎?誰知道呢?有可能是有人看不慣我,故意編造故事陷害我,還使用咒術營造出這樣一種假象,做出一副言之鑿鑿的樣子。”落陽負著手,歪頭笑了一笑,“既然二位可以指責我殺人,那我是否可以指責二位也殺人,隻不過手段高明,毀屍滅跡得巧妙,讓我找不到證據。不過我堅信二位一定不分青紅皂白殺過人,是不是我一副篤定的模樣,聲音又大,二位便真殺過人?”
“你……”楚寒今忍不住出聲。
越臨攔住他,搖了搖頭:“不用問了,這人臉皮厚,就算證據擺在他麵前也會翻臉不認,說成彆人設計他、陷害他,而他清白無辜。”
楚寒今反而笑了一聲,點頭:“伶牙俐齒。”
落陽拱手:“先前一直仰慕月照君風采,沒想到如此不辨事理,讓在下頗感失望。”
楚寒今麵無表情,對他的擠兌置之不理,反確定似的問:“你真認為自己沒自恃神力殘害無辜,對周少爺的死因毫不知情,不肯隨我去榮枯道問審?”
落陽:“自然,我乾乾淨淨,清清白白。”
“好。”楚寒今聲音更冷靜了,“那我姑且認為你沒殺人,且與周少爺的死毫無關係。可你還是得跟我走一趟。”
落陽幽幽地看他:“月照君這是要來強的?當然了,月照君尊位高貴,想汙蔑我們師兄弟,我們自然是百口莫辯,雞蛋怎麼能跟石頭硬碰硬?”說到可憐兮兮。
“非也。”楚寒今掌心出現一把縛鏈,微微旋轉著,“一個月前,六宗春宴,行宗主進天葬坑時險些遇難,你可知道?”
“自然。”
“風柳城地處偏遠,有些細節你可能不清楚,那幾乎害行宗主喪命的琴魔,頸上的咒印與這周少爺一模一樣。”
落陽怔住了,直勾勾看著他。
楚寒今:“知道為什麼得跟我走一趟了?你身為風柳城鎮守修士,竟然縱容邪道進入城內,殺害你守衛下的百姓卻無所作為。而這邪道更有可能從你風柳城取道,進入春宴,幾乎害死貴派宗主,而你依然毫無察覺。我問你,玩忽職守,釀成大錯,你該當何罪?”
落陽被問的懵了,神色微變,下意識看了晨陽一眼。
他稍微有些慌張,確認:“這是傷了行宗主的咒印?”
楚寒今:“對。”
落陽眼中不複方才的輕狂,變為凝重:“我有失職之罪……可……可……”
他神色混亂,不知道在想著什麼,眸子轉來轉去,猛地一擊掌:“我想起來了!”他口齒變得清晰,越發確定,“我曾經見過這個咒印!”
楚寒今神色露出悲憫:“可我並沒告訴你那道咒印長什麼樣子,你不是從未見過嗎?”
落陽臉色頓時慘白。
可以想見他聽說這道咒印與行江信受傷有多大衝擊,素來聰明,竟然露出了這麼大一個馬腳。
楚寒今本來猜他可能會甩鍋,將咒印的禍患引開,不過現在已經暴露了。
果然。
落陽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再點頭,臉色憔悴,道:“對,我撒謊了。”
楚寒今靜靜地看他。
落陽盯著地麵,想了好一會兒,猛地點頭:“周少爺確實是我殺的,可我殺的人實在太多,並不覺得多殺他一個有什麼不同。這狗奴才不長眼,整個風柳城所有人都知道小蝶明明屬於我了,可他還敢覬覦糾纏,我心中自然不悅。”
楚寒今拖長了調:“不是你師兄看他根骨好,動了歪心思?”
“當然不是!我風流成性,品格低劣,可我師兄可是好人,一心一意修道,從不關心彆事。不知道怎麼總有賤人愛嚼他的舌根,不可理喻!”
楚寒今看了越臨一眼。
落陽狼狽地笑笑,又道:“人雖然是我殺的,可小蝶也是共犯!你們還不知道吧,小蝶就是個賤人,也虧得姓周的那麼喜歡他,跟個寶貝似的。姓周的跟他好了可不是一年半載,說要給小蝶贖身,結果跟家裡人一提,不僅不同意,還打斷了他的腿。到青樓裡羞辱小蝶,給姓周的訂了個親,讓他死了這條心。
“小蝶這個賤人,不然怎麼說□□無情戲子無義?從此就記恨上了,老跟我說他的壞話。”
楚寒今:“所以?”
“人雖然是我殺的,但卻是小蝶慫恿我的。他騙來周少爺,灌他喝酒,姓周的這蠢材,還以為他回心轉意,每天都笑盈盈地來笑盈盈地走。隻不過他被意中人灌醉後,陪他的可不是小蝶而是我。我一直在嘗試施咒,但這道咒術很高級,我花了好長時間才鑽研明白。正好在他身上練練了。”
落陽搖頭,語氣歎息:“沒想到,此咒竟然跟行宗主有瓜葛。”
楚寒今:“你從哪兒學來的?”
落陽:“正是春宴之前,有人經過風柳城,在客棧裡操縱傀儡,我看這咒術高明,請他教我,他就爽快地答應了。”
“……”
楚寒今不再說話。
越臨臉色也頗艱深。
他倆互相對視一眼。
明明一句話沒說,但就是有種莫名的默契,似乎能讀懂對方的心意。
越臨點了點頭。
於是,楚寒今緩聲道:“既然是情殺,那小蝶跟這事也脫不了乾係。”
落陽眉梢微微挑了一下,點頭:“要死,我得把這個賤人帶上,跟宗主求饒,興許能放過我。”
他們的對話極其彆扭僵硬,就像兩口齒輪咬合,你一句,我一句,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各自說出目的,而對方又完美地接上。
楚寒今已經猜到了他的意圖:“那就先回去,帶上小蝶一起走趟榮枯道。”
落陽似乎很著急,點了點頭:“好,他正在道衙,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說完,急匆匆要往前走。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身旁的晨陽,側頭微微看了他一眼,唇瓣輕輕壓著,但頃刻之間又將目光挪開,顯出沉思的眉宇。
四個人各自心懷鬼胎,朝著道衙走去。
楚寒今聽到了耳旁的傳音:“這太可笑了。”
楚寒今歎了聲氣,點頭。
他沒想到落陽會急不可耐到借口編得顛三倒四,就為了吸引他和越臨去道衙。
但估計落陽也沒想到,他和越臨會這麼單純幼稚,若無其事便跟著他倆過來了。
各自的目的太匆忙,以至於連偽裝都不屑於。
耳畔,重新響起越臨的聲音。
“注意安全。他們道衙有鬼。”
楚寒今心裡有數。
這個鬼,可不是普通的鬼,而是一隻吃人的大鬼。楚寒今要見到這隻大鬼,就必須赴宴。
現在他、越臨和晨陽落陽,都在賭,都是生死一線。
第37章 37
道衙在正前方,被一株巨大的樹木遮掩。
幾百年前,人間道皇推翻了俗世皇權,曾經的官府衙門被修士改造成道觀接受香火侍奉,老百姓便從皇帝的子民變成修士庇護下的生民。
因此作為風柳城的鎮守修士,晨陽落陽未能恪儘職守導致城內有人慘死,更導致邪道取徑進入春宴,這是莫大的罪名,也是醜聞。
楚寒今作為承辦春宴的遠山道高位,如果硬要追究,榮枯道必定會秉公辦事,這晨陽落陽最嚴重甚至會被碎了金丹,貶斥為庶人。
所以一聽到咒印與春宴相關,落陽頓時慌了手腳。
隨便玩玩兒可以,但觸及上級的利益就得死。
走到門口時,楚寒今特意看了看喪葬鋪老板說的吊死血痕,像被指甲摳出的三道,嵌在木質紋路裡,分外清晰,沾著幾塊撕下來的皮膚。
得有多大的恨意,才能用肉將木頭掐得如此之深?
落陽明顯心虛彆頭:“月照君裡邊請。”
楚寒今看他一眼,神色不怒自威。可他依然不說話,不追問,一副隻忙著擒拿奸夫小蝶的模樣。
他跟越臨心裡都萬分清楚,此人巧舌如簧顛倒黑白,能將死的說成活的,殺人的證據擺在眼前也未必真能治他殺人的罪。可現在,他抓住了這個人的死穴。
楚寒今踏進了道衙之內。
聽到越臨的傳聲:“傀儡咒真正的主人應該就在裡麵。”
楚寒今應聲:“正是如此。”
落陽忌憚他的神力,不敢與他一戰,害怕被他緝拿去榮枯道問罪,一時慌了手腳連殺人的事情都承認下來,變臉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越臨:“你怎麼看出他騙人的?”
楚寒今想了想,道:“當時來青樓幫你忙時,聽見他說願意共享小蝶,可見這個人輕浮浪蕩,感情觀很有問題。既然不是真心,又怎麼會因為嫉妒殺了風柳城首富的兒子?難道不是自找麻煩?”
越臨微微挑了下眉:“沒錯。還是另一種說法靠譜。”
修士,歸途仍是修仙。這世間靈石靈寶和靈氣數量有限,貪婪之人,為了拿到自己不該得的部分,必然要去侵占彆人擁有的部分——
——比如周少爺的命。
正前方,落陽磕絆了一腳:“月照君,您慢走。”
他額頭落下大顆的冷汗,作勢往旁邊讓路,擦拭汗珠時手指摁在太陽穴,輕輕往上一點。晨陽看見之後,手藏在袖中被風鼓起,轉頭望向另一側。
看出他們在通風報信,楚寒今並不揭穿,和顏悅色道:“這麼緊張?”
落陽苦澀一笑:“殺了人要治罪,怎麼能不緊張?”
楚寒今:“那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落陽受教:“月照君真寬厚,我正是不知今日才有了當初。”
話裡沉寂,他繞過側院沿著回廊走,與前麵的部院不同,是一處圍牆包裹嚴實的小院,進在院子很深,有人在門口侍立。
落陽解釋說:“這是我住的地方。”
越臨走進院內,說:“你院裡好亂,這麼多東西的殘骸,全用布蒙著?是什麼?”
落陽兩眼泛出僵硬的色澤,直勾勾盯緊越臨勾了一角的手指,直到越臨輕飄飄瞥了一眼,又收回來說:“好臟的桌椅板凳。”
他神色放鬆了一些。
落陽指向院內:“走吧,小蝶也許還在睡午覺。”
楚寒今邁步時,察覺到背後隱約湧起一股殺氣。
他很熟悉這種氣氛,那是驟然迸發靈氣時激動空氣的漣漪,品階越高越穩定,低的紊亂,能被更強大的人感知到。
他知道,晨陽準備動手了。興許已經按緊了刀。
他想提醒越臨警惕,不過越臨神色自若,分毫不見慌張,隻是對著他的手背輕輕拍了一下,示意他放心。
手背微燙,楚寒今莫名便安心下來。正前方門推開。
一道身影坐在屏風之後。那人半垂著頭,身形清臒瘦弱,及腰的發縷被風吹得微微拂動,隻能看見一截飄動的青衣,正在細細地端詳一本書。
一刹那楚寒今明白了。
竟然是白孤。
楚寒今側頭,越臨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背後“嘩”一聲清亮劍鳴,有人出劍了!
跟著,落陽大喊:“白兄弟!殺他倆滅口!”
果不其然。
落陽破罐子破摔乾脆承認罪過的唯一目的,就是引來楚寒今跟白孤碰麵,殺人滅口。他乾的很熟練,看來平時就經常這樣。典型不解決問題,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楚寒今抽劍要擋,落陽連連送劍,但他絕非楚寒今的對手,再喊:“師兄,召出傀儡!”
然而晨陽臉色微變,沒動手而是直勾勾看著茶幾旁的白孤。白孤神色意外,滿臉對突然打起來的好奇:“怎麼了?”
他看到越臨,張嘴想喊“九哥”,但頃刻之間脖頸便被一雙手緊緊地掐住,將他拎起來,像拎起一隻小雞仔。
越臨手背的青筋微微浮凸著,筋肉和骨骼的走勢精悍明顯,陰沉雙目直勾勾盯著他:“原來是你搞的鬼。”
原來,操縱楚寒今的人是他。
原來,試圖將親哥煉為劍靈還不罷休,竟敢覬覦到了楚寒今的頭上。
白孤臉上露出窒息的蒼白,像一隻被從水中撈出的魚,眼球微微瞪著,雙手緊緊摟住越臨的手臂:“九哥……哥……我冤枉……我冤枉……咳咳咳……咳咳……”
越臨手臂不再被皮膚包裹,逐漸顯出烈火焚燒的深紅色,其中隱約顯出長長的骨頭。他目光仿佛鎖緊獵物的野獸,不帶一絲憐憫,隻有血腥嗜殺之意。
看到這一幕,楚寒今突然想起來了。
他第一次遇到越臨時他便是這樣一具頭顱跟身體分離的白骨,肢體殘破,後續從野獸身上找來皮膚和肉填補、用靈氣融合,才形成了這具完整的身體。
楚寒今還記得那花了越臨很長時間,在與他一麵之緣的七天後,他看見出現在麵前的越臨,擁有了俊朗的臉和高大的身體,笑著說:“不會再嚇到你了。”
可現在……越臨過於憤怒,不再維持獸□□合的身體,甚至露出了屬於他的靈骨。
這是他不加掩飾的殺意。
毫無保留的憤怒。
衝天的靈氣震動得牆壁發抖,那院子裡的白布仿佛感知到什麼,開始顫顫而動。動作的幅度逐漸增大,隨著白布掉落在地露出一片深黑色的團狀物,不僅插著斷手和斷腳,甚至還有一張張被粘連在一起的扭曲的臉,完全是個屍體大亂燉!
屍團站了起來,惡臭無比,高大的陰影從蝙蝠之翼般垂落,一掠過將屋梁打斷,又一掠過將圍牆打的坍塌。
楚寒今:“傀儡!?”
落陽吹哨召喚,直指楚寒今:“殺了他!”
屍團走動,但並不穩,似乎還缺了一部分。楚寒今猜測缺失的便是周少爺的屍體,下葬後會被挖出來填補上來。
他劍尖靈氣削落屍團一臂,落陽見狀,舉劍應戰,扭頭衝晨陽道:“師兄,你攻他左側——”
晨陽無聲無息飛躍而起。
“不識好歹!”
楚寒今本想交他到榮枯道受審,但對方出手陰毒非置他於死地不可,他不得不真正動手。一劍將落陽挑翻在地,袖中飛出一道縛咒,落地後金光大盛,將躲閃不及的落陽從肩膀到腳踝結結實實捆起來。
而晨陽飛快落地,舉起了劍,楚寒今以為他要斬斷縛咒,真想加緊,沒想到聽見“噗呲——”一聲響。
楚寒今瞳孔驟縮,眼前的落陽急切對著晨陽:“師兄救我……”
話音未落,一柄青灰色的長劍從他腹部沒入丹田。
接著,猛地再送深一寸!
這劍太薄太快,貼合著肉切進去竟然完全不見一絲鮮血流出,直到晨陽神色凝重地將劍抽了出來。
落陽腹部那傷口才開始滑出涓涓細流,殷紅,腥臭,好像一個止不住的眼,不斷湧出血淚,頃刻將腹部暈染得潮濕黏膩不堪。
落陽睜大眼睛,不說話隻是看著晨陽,眼神中仿佛有種東西碎裂,失去了神采。
似乎心痛不堪。
似乎心碎欲裂。
而晨陽看也沒看他一眼,轉向楚寒今,麵無表情道:“我師弟心術不正,修習邪道。我今日大義滅親,還請月照君做個見證。”
楚寒今重複:“你說什麼?”
“我說我師弟心術不正,我今日大義滅親,還請……”
楚寒今音色透著一股子森冷和肅殺:“你說你不知道他殺人,將活人煉製成傀儡?”
晨陽仍一副堅毅麵貌,沒有任何猶豫,也不曾看一眼腳下的人,道:“不知道。”
一片死寂。
白孤終於解開了越臨的手,癱倒在地大口喘息。
而落陽吐出大口黏糊的鮮血,半閉著眼再也不看晨陽,半閉上眼,手指緩緩垂落在地。
他死了。
楚寒今這才好好地、從頭到尾地打量晨陽。
因他那位師弟話多,與他沉默寡言的性子截然不同,楚寒今和越臨的注意力更多放在落陽身上,幾乎不太注意到他。
楚寒今審視半晌,才冷笑道:“你以為你找了個替罪羊,又殺了他滅口,你就能脫罪嗎?”
第38章 38
晨陽:“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這一刻楚寒今隻感到無比的失望。他掌中縛咒收緊,繩子一圈一圈將他捆緊,晨陽終於不再動彈。
安置完的屋內,還剩下對峙的越臨,和奄奄一息的白孤。
他坐在地上,渾身臟汙,楚寒今開門見山問:“咒印是你教他們下的?”
出乎意料,他沒有任何反駁之意,點頭:“是我,怎麼了嗎?”
“他們用咒印操縱害人,你問我怎麼了。我再問你,春宴時天葬坑琴魔頸上出現一樣的咒印,也是你下的?”
白孤咳出一口血,說話有氣無力:“這我就不知道了。”他把氣咳勻淨了,“這隻是一道傀儡咒,用來殺人嘛,我也管不了。”
說的真是輕巧,仿佛差點死無葬身之地的人不是他。
楚寒今不再和他周旋:“管不管的了,跟我回了遠山道,自然有人審問你。”
沒想到聞言,白孤勾著的頭突然抬起,堪稱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不過隻是看了看,又望向越臨陰沉的臉。
他不再說話。
將人綁在道衙,等來榮枯道派來的審查,楚寒今總算鬆了口氣。將這群人交給他們看管不會出問題,他回到客棧休息。
這兩天幾乎全在忙碌,坐下,越臨先叫小二過來點菜。
小孩兒或許有靈性,知道楚寒今忙碌並不鬨騰,放鬆下來才表露出不滿。楚寒今感覺到一陣腰酸,除此之外,還有輕度的嘔吐感。
楚寒今:“幸好這件事告一段落了。”
打鬥時他一直在擔心,會不會給小孩兒造成傷害。
從昨天到今天,他幾乎沒太休息,這樣對腹中的胎兒也不好。
越臨:“但願吧。不管他是不是春宴禍患的始作俑者,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你都不要再參與了。”
楚寒今看著水杯沉思不語。
其他桌傳來議論聲。
“這師兄弟終於被人收拾了!”
“天可憐見,他們在風柳城這幾年,我們可沒過過安生日子,夜夜提防被修士抓去煉丹,可算遭報應了,晦氣!”
“也不知道下一任來的會是什麼人,可彆再像他們師兄弟這樣。”
“……”
楚寒今停下了杯子。
他說:“但願如此。”
楚寒今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每到五歲,小孩兒就會被送到道衙摸靈骨,查看是否有修道的天資。人人都想修道,問原因呢,不過是修道能得神力,能顯耀武功,能脫離普通人,不再受人欺負。
可這些得道的人變強大了,卻被私欲所困,容易濫殺無辜。
越臨理解他的心情:“這確實是一件會讓人對正義產生動搖的事。”
說著話時,旁邊小二上了菜。
有一道當地特色的雞肉,做得油亮通紅,香氣撲鼻,不過楚寒今剛嘗了一口,喉間升起一股惡心感:“算了我不吃了。”
越臨算明白了:“我一會兒給你找點彆的東西。”
楚寒今:“行。”
他飯吃的不舒服,沒幾口回了客房,片刻越臨端著水果碟進來:“問了後廚要來的,吃點這些果腹。”
楚寒今點頭,沒片刻,小二又送進了大浴桶。
越臨:“也是我要的。”
他對楚寒今的了解程度非常高了。
甚至沒說幾句話,等楚寒今吃完,過來搭住了他的肩膀:“沐浴後就休息。”
楚寒今默了默:“謝謝。”
說完雖然指節有些僵硬,還是任由他解開了自己的衣裳。白皙的鎖骨和胸膛袒露,線條極美,及至腰以下都瘦而柔韌,先沒下褻衣,直到越臨輕輕將他衣衫都褪了。
並非楚寒今不介懷,隻是在山裡的大半個月,他好像將自己骨頭都養懶了,此時放鬆地輕輕枕著浴桶,身旁越臨拿起了被水打濕的帕子。
他倆現在不是陌路人,是孩子的父輩。
越臨舀水將他肩頭打濕:“那時候在木屋先把孩子生下來也未嘗不可,這幾天的行動對孩子太冒險了。”
楚寒今明白他的意思:“白孤的事我配合審問,其他交給師兄,我不再管了。”
流水從他白皙的頸間落下,將皮膚打濕,蒙上了一層潮潤的水痕,顯得十分漂亮。
或許有一縷沾到了下巴,越臨手輕輕撫摸過去,刺激得酥癢微癢,無意地蹭了一蹭。
楚寒今又有些心意慌亂。
事到如今,他跟越臨似乎也沒什麼遮掩和羞恥了,並非夫妻,但彼此卻異常坦誠,關係讓人頗感複雜。
不過越臨隻是一碰,說:“沾水了。”
沒有過激的動作。
楚寒今靠著沐浴桶,因為他動作輕緩,在熱水中微微有點兒犯困。
越臨打濕了他的頭發,不過似乎擔心他冷,一直用靈氣護著,洗了洗很快風乾,再清洗他的身體。
楚寒今閉上了眼,他的手跟羽毛一樣,從上半身到下半身,再捏住他的腳也輕輕揉了揉。
他聽到耳邊加重的呼吸,之前也有,他似乎能感覺到越臨有反應,但沒過問,選擇就這麼糊塗下去最好。
他跟越臨的關係,或許止步於將小孩兒生下來,一切就會結束。
“好了,去床上睡。”越臨及時提醒,“不要太長時間盆浴。”
楚寒今坐了起身,被他穿好了衣裳,走到床上坐下。
越臨換水,說:“睡吧。”
楚寒今躺了沒多久,換完水的越臨也躺上來,在他左側。
上來之後窸窸窣窣,動作輕緩地將手一勾,拉著楚寒今進入了自己懷裡。
楚寒今默默無語,時不時這樣交流氣息讓胎兒感覺到靈氣已經成為家常便飯。他頭枕著越臨的肩,沒那麼僵硬後,見越臨將紗幔的鉤子解了,羅帳內頓時黑了幾個度。
“摸摸你的肚子。”越臨說。
他手放在了楚寒今的腹部,緩緩渡送著靈氣。
微微有些熱,不過連這越臨也看出來了,將他衣襟拉開幾分:“馬上就好。”
楚寒今也說:“嗯。”
他安撫小孩兒的過程,楚寒今會感覺到舒服。
困意襲來,楚寒今陷入了夢鄉。這幾天太忙碌,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他睡的有些沉,在越臨的懷裡也異常安穩。
而他身旁的越臨,見他入睡以後,雙眼微垂。
他手沿著楚寒今的後背緩慢向上,再到唇瓣,輕輕碰了一下。可以想象親吻時多柔軟,不過現在微閉著,拒絕向他鬆動。
越臨輕輕歎了一聲氣。
自從來到漠北以後,他心中的不安寧越來越多。
他深金色的眸子緩緩下移到楚寒今的肩頸,那一片白皙的膚色跟玉似的,半遮半掩,十分正經,但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誘惑。
以前的床笫之歡在他眼前浮現。
越臨眼神發暗,將手放到了衣衫裡。
他聞著楚寒今溢過來的味道,急不可耐地自.瀆,為了博得他的信任他裝得十分友善辛苦,本質重.欲,表麵能偽裝,內心可並不能偽裝。
幻想著在楚寒今身上留下痕跡,將某些東西弄在他身子裡,越臨輕輕顫著,緊盯著楚寒今的臉落到手裡。
他動作很輕,將一切整理乾淨,沒有打擾他一分,重新回到床上躺著。
楚寒今醒來時一切自然至極,青年半睜眼看他,聲音清朗:“醒了?”
楚寒今隻是半醒,覺得還是有點兒困:“嗯。”
越臨知道他還沒完全醒,說:“那再睡會兒。”
楚寒今重新閉上眼,無意向著越臨的方向輕輕蹭了一蹭,像隻還沒睡醒的貓。
等越臨伸手觸摸他時,他果然並不抵觸,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
越臨克製又緩慢地撫摸他,儘量不讓楚寒今探知到一絲一毫的欲.色,隻要顯露出一點兒,楚寒今便會開始抵觸。
是個很彆扭的性子。
當初也一樣。
隻會對信任的人露出肚皮,到現在對他信任了,但部分堅硬始終難以鬆動。
等楚寒今再次入睡,沒及時,越臨聽到敲門聲夾雜店小二的聲音:“客官?”
越臨以為來送水,打開門,卻黑壓壓地站著另一群人。
穿著漆黑的衣衫,領口和衣襟繡著紋路,乃是日月交織的光華。群人高矮胖瘦不一,但個個眼神堅毅,神色冰冷,帶著一股子瘮人之感。
越臨隻掃了一眼,示意安靜,將門鎖上。
店小二被挾持來的,嚇得兩腿打戰,一句話也不敢說。
越臨:“去樓下說。”
邊走,越臨邊想該怎麼辦。
深夜街道上沒幾個人,剛走出去,背後“撲通”一聲響。
“君上!”
“九殿下!”
這兩聲不一。
那個叫九殿下的,重新改口稱呼“君上”。
魔族隻有一個王,不死不立。
他既然沒死,那現任的魔君要麼讓位,要麼殺了他。
越臨:“小聲說話。”
他知道他們來的目的,從看見那一刻就清楚:“來救白孤?”
“是,君上讓吾等來問您的意思。”
救不救都來問他,一副老實本分的樣子。
不過聽到這句話,越臨輕輕啊了一聲:“原來他是現任魔君。”
這群人左右看了看。幾十年過去,唯獨剛才叫九殿下的那人真正認得他。
君上二字,恐怕也是白孤讓這麼叫的。
越臨問了:“來找我乾什麼?我死了多年了。”
幾人對視一眼,道:“按照君……白孤君上的意思,想請君上回魔族,恢複君位,揚魔族威嚴。”
第39章 39
越臨:“找我?”
“是。”
越臨嗤了聲:“你們找錯人了,我既然已經死了一次,就不會在回去。”
“這……”
幾人紛紛麵露難色。
他們這麼為難,恐怕白孤在獄中垂淚囑托他們完成。想到他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越臨就惡心:“趕緊滾。”
背後的人事情還有事交待:“君上,白孤君上讓我問您,他此時被困在道衙,能不能離開?”
越臨:“跟我有關係嗎?不過,”他聲音陡然銳利,“敢逃一個試試。”
幾人麵麵相覷。
越臨沒再理會,回到房間時楚寒今還沒醒來,不過他剛倒了杯茶,人便悠悠轉醒,半閉著眼看他。
越臨走近:“起來了?”
楚寒今應了一聲。他還有些懶散,半撐著身,見越臨正在收拾行囊。
今天便啟程送晨陽和白孤去榮枯道雪獄問審,六大宗各有刑案機構,如果犯了錯,刑案機構裁決後,按罪名輕重削除名籍或者判為魔道,或是碎裂內丹。
一早,那榮枯道的審理修士早在門外等候了。
“勞駕月照君協助我們辦案,”修士說,“不勝感激。”
“沒事。”
“月照君先行吧,慕宗主很快也要到了。”
楚寒今點了點頭。他到客棧外,見已經備好了馬匹。風柳城距離榮枯道的神都有一段距離,得先去中轉站,與其他修士彙合。
車上的空間大,白孤被丟在地上,手臂綁著,頭磕在木梁上“哐當”一聲響。他麵色還是那虛弱的樣子,將頭靠在木梁喊了一聲:“九哥。”
越臨看他一眼,上馬車勒住繩子。
馬兒緩緩起行。一路是五月,沿路花草菲菲,越臨駕駛著馬車行過花叢時,伸手摘下一朵丟到楚寒今身上。
楚寒今捏著細小的花瓣,沒說話。
一會兒,越臨又輕輕丟了一朵,扔到他雪白的衣襟裡。
一下一下,故意撩撥似的。
楚寒今慢慢坐了起身,到越臨身旁一撩袍子坐下:“怎麼拿花丟我?”
越臨乾脆道:“你長得好看。”
楚寒今在馬車上待的正無聊,摘了一朵花學著越臨往他身上一丟:“你長得也好看。”
越臨朗聲大笑。
楚寒今看著他笑,也有點好笑,素來一本正經的唇角輕輕勾了下。
這一幕讓剛抬頭的白孤又將頭低下。
山間有一道茂密的樹林,炎炎烈日之下幾乎毫無生機,沿途幾裡才偶爾看見一隻棚子,當地人旁邊放了一隻大水桶,鎮著西瓜和涼茶,懶洋洋地搖著扇子,旁邊放了一頂“喝水三錢”的木牌。
不過今天走的這一路卻很怪,往常的賣茶人一個都沒看見,而天氣又大。快走到山頂,才看見一座茶棚,坐著一位拈須的中年人。
越臨勒住馬繩,問楚寒今:“渴嗎?”
楚寒今點了點頭。
前方的榮枯道修士也叫了停,說:“休息休息再趕路。”
他們走到茶棚裡,才發現木牌上不是寫著“喝水三錢”,而是“解惑喝水”。
越臨到桌子旁,先將長椅拂拭乾淨了,等楚寒今坐下。
榮枯道修士大大咧咧道:“大哥,來碗水!”
那中年人麵皮白皙,蓄著胡須,有些美髯公的派頭。身旁放著一卷書,正用毛筆敲了敲木板:“先解惑。”
這群修士互相看了一眼。
換作是平日,敢有人對他們故弄玄虛,一巴掌掀開,接水就喝,但今天不巧就不巧在,途中有個友人,楚寒今。
傳聞楚寒今性格正直,恪守君子禮儀,性格又清正不阿,如果當場強買強賣,榮枯道失了風度,那豈不是很難看?
幾個修士一琢磨:“行,你問。”
“我倒要看看你什麼惑。”
中年人淡淡地道:“其實並不複雜,我隻需要你告訴我,你生命中最開心的那段記憶是什麼。”
“原來是這種小問題,不難嘛。”修士問,“你是山裡寫筆記小說的先生吧?在路邊設個小攤,聽人講故事,然後給水喝。”
中年人一笑:“對,我喜歡聽人講故事。”
有人說:“行!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啊?那當然是一階測驗!我隻用不到一刻就突界限躋身二階,時間極短,雖然後來靈氣減弱,但這事兒至今沒遇到對手!”
還有人說:“我?大概是被師尊,說這麼多徒弟之中,唯獨我懂他的心境。”
“開心的事很多,以前有個紅粉知己,每天傍晚都跟我在小橋邊見麵,水波晃動,雲霞滿天,何其美好!”
“你都修道了還沒斷情根?”
“哈哈哈哈說笑說笑……”
“……”
幾個性格活潑一點的閒聊起來,那中年人也微笑,說:“請喝水吧。”
他們拿了隻瓢打水,咕嚕咕嚕一頓吞咽,喝完又笑眯眯地坐著散熱閒談。也有比較謹慎的人,見他們身體無恙,才走到中年人麵前。
“喝水。”
“先講個開心你的故事。”
謹慎者編造道:“以前發過一筆橫財,爽得要死。”
中年男子看他一眼,明白他開玩笑,筆下不停繼續寫了那一行字,接著道:“請。”
那人也喝了水,到旁邊坐下扇風。
楚寒今不愛跟人爭搶,越臨同樣在觀望之中,半晌等他們都喝了,才走上前去。
他坐下,那中年男子看見他時,手中的筆一頓,道:“請你也講你講開心的事。”
不過越臨往唇一指,搖了搖頭,暗示自己並不能開口說話,是個啞巴。
旁邊的修士笑了:“好聰明,看這樣還能不能喝到水!”
“對啊,剛才怎麼忘了這個借口?”
“喂!賣茶的!他不能說話,自然不能開口講故事,你還給水他喝麼?”
中年男子怔了會兒,說:“請。”
修士們集體喝彩:“厲害!厲害!白嫖了!”
越臨舀了一瓢水,自己先喝了一口,似乎察覺到什麼,低頭看了一眼。
不過他確定沒什麼事情後,才送到楚寒今麵前:“喝吧。”
楚寒今:“這麼小心?”
“是他們太不小心。這一路押著重犯,來的雖然都是榮枯道頂尖高手,但自恃武力,什麼都照做,也太兒戲了。”
楚寒今點了點頭:“自然。”
他接過越臨遞來的水瓢,低頭喝了一口。即使是舉個大水瓢,姿勢也非常端正秀麗,手指按著瓢身,淺淺地往上斟。
越臨垂眼看著,輕輕舔了下乾燥的唇瓣。
等楚寒今喝完了水,抬頭時,就看見越臨盯著自己的唇,那眼神說不上來的熱。
楚寒今怔了一下,將瓢還給他:“渴嗎?你也喝。”
越臨確實渴,但並不是楚寒今想的那種渴。
楚寒今見他舉著瓢若有所思,又道:“還有很多。”
越臨應聲,低頭,探出舌尖在楚寒今喝了水的地方輕輕舔了一下。
舌尖猩紅,舉止淫靡,還恬不知恥道:“好甜的水。”
聽懂他話裡的意味,楚寒今耳後微紅,幾乎不忍看地將臉轉了過去。
……下流。
越臨送回水瓢。到中年男人麵前又要了一隻西瓜,他將西瓜剖開,遞了瓤最紅的那一塊給楚寒今。
楚寒今道:“也分給他們一些?”
越臨反應非常冷漠:“不給。”
“……”
不給就不給吧。
他倆靜悄悄地吃西瓜,其他人喝完水吃完瓜開始打盹兒,寫書的男子也合上了那本破破爛爛的書,倒在椅子裡閉上眼。
有幾個謹慎的人,都頭到尾滴水未進,也毫無休息的意思,抱著劍死死盯緊了押送著白孤和落陽的馬車。
日頭偏了一些,寫書的男子先醒了過來,翻開那本破破爛爛的書拿起墨筆勾畫。
其他人相互提醒:“起來了起來了,趕路!”
“彆睡了彆睡了!”
頃刻之間,修士們陸陸續續醒來。
收拾完畢繼續向前出發,駕車的駕車,牽馬的牽馬。等拐過一道山坡時,前方又出現了一道喝茶的涼棚。
棚子坐的男人,依然是剛才的中年男子,長須飄飄。
楚寒今微微一驚,警覺起來,但幾位修士卻解下了馬韁,走到他麵前,用方才一模一樣的語氣說:“喝碗水!”
楚寒今無不意外地看向越臨。
越臨一點頭:“果然有問題。”
不止他倆,方才沒喝水的人也意識了。
修士往中年男子處走,他說了一句話:“告訴我一件開心的事。”
修士拍了拍頭,露出迷惑的表情。
隻要剛才喝了水的人,聽到這句話都茫然地待在原地,仿佛一具具靈魂被突然掏空的屍體,似乎一時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他們想了好一會兒,搖頭,再搖頭,一副頭痛欲裂的樣子。
“我……”
“我沒有開心的事……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們強大的自我保護意識觸動,下意識拔劍,質問左右:“你們是誰?”
硝煙味濃鬱,戰火一觸即發,上一刻還是共同護送隊伍的同伴,此刻完全忘了對方是誰。楚寒今明白了:“這是點召咒。”
越臨:“嗯?”
他死了二十多年,後代人才又發明了什麼新咒術?
楚寒今說:“第一點人,第二應召,剛才他們不是挨個講了故事?還都講開心的事?”
越臨:“對。”
“這是‘點’,而‘召’——”楚寒今猜測,“應該是那碗水。”
人群中起了騷動。
雖然並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但越臨下意識探手。
他將楚寒今護在身後。
第40章 40
方才喝了水的人在爭執。
他們說話顛三倒四,混亂不堪,有一個人說:“當初殺我父母的人是你這賊子?”
又有人說:“你傷了南村十八口人命,怎麼償還!”
還有人怒而拔劍:“你虐待當地百姓,視人命如草芥,我今天非殺你不足以泄憤!”
他們動起了乾戈,原本是護送罪犯的同門,開始自相殘殺。
刀光劍影倒映著楚寒今凝神的臉,他說:“這群人似乎記憶錯亂了。”想踮腳出馬車,聽見越臨壓低了些的悶聲。
他護著楚寒今坐回原地:“我來。”
楚寒今懷有身孕,越臨對這突然出現的搞事者極度厭煩,抽劍疾馳而去。而方才沒飲酒的人則攔在中間製止自相殘殺,場麵混亂。
那些互相指摘的人,每一個看起來都意識清醒,行動靈便。楚寒今還發現,他們仿佛真見了對方的罪行,個個情緒暴烈到極致。
這……不是傀儡術,但也不清楚是什麼點召術。
但肆意操縱彆人的記憶和情感,指使互相殘殺,必然又是邪術。
越臨沒理會榮枯道其他人,直取向長髯男子。而對方似乎並不精於對打,狼狽逃竄,在林間東奔西跑,像隻被追趕的鴨子。
勸架的人勸不住,已經有人被利劍捅穿了胸膛。
來不及了。
楚寒今思索後,從馬車飛至涼棚下,走到水缸旁,查看其中的端倪。
點召術,畫龍點睛的意思。一般來說,先讓目標者做出符合咒中的事,第二則是將咒施展到他身上,兩個環節缺一不可。
楚寒今垂眼想剛才的環節,第一步講故事鎖定目標,那第二步則讓鎖定的人應咒,應該是喝水這一個環節。
——水裡肯定有燒化的符紙。
想到之後,楚寒今迅速飛至方才喝水的幾人身後,抬手將掌“啪!”地拍在那幾人背部。
那幾人聽見風聲,正想回頭就是一劍,沒想到被看似溫和的一掌,拍得五臟六腑作亂,“嘔”地一聲將剛才喝的全吐了出來。
楚寒今站在人群外觀察他們的反應。
如果符咒在水裡,並不會被消化,吐出來應該就沒事了。
沒想到這群人麵色煞白,抬頭舉劍又鬥:“你使的什麼邪術,讓我大庭廣眾之下嘔吐,不嫌惡心?”
“吐吧,把你的黑心肝吐出來!”
不對?
難道符紙不在水裡?
楚寒今猶豫時間不長,回到方才的涼棚底下,將這幾人喝水的經過重新回憶了一遍。
猛地,他腦子裡電光火石!
剛才那人並不在意喝沒喝水,而是這群人講故事時,他專心致誌,一字不漏地將話全記在了破破爛爛的書上。
楚寒今給越臨遞去消息:“搶他袖中那卷書!”
聽到這句話,長髯男子本來東躲西藏,此時轉身狂奔。
看來找對了方向。
楚寒今想幫忙,腦子裡又是一轉念,反而回到馬車,垂眼,看蹲坐在地上的白孤。
“這是來救你的人?”
白孤:“在下也不知道。”
楚寒今若無其事地坐下:“他們算盤打錯了。”
白孤並不說話,隻是上下將他看了一眼,道:“你有身孕?”
楚寒今波瀾不驚的眼轉向他,起了些漣漪,或許有意外,但事已至此並無任何羞惱。
“你怎麼知道?”
白孤笑了笑:“我能聞到。”
聞?
楚寒今下意識翕動鼻翅,以為自己身上有屬於懷了孕的人的味道,略感疑惑。
白孤輕聲:“是我九哥的嗎?”
楚寒今斜他一眼,覺得沒有跟他閒聊的必要:“與你無關。”
“嗬嗬,”他隻是笑了笑,“我覺得你們也許並不合適。”
不知是不是錯覺,楚寒今在他眼裡看到了一些淡然,輕蔑,愛恨交織的情緒。不過轉瞬即逝,“哐當”一聲,越臨掀開簾子進了馬車。
他伸手勒住了白孤的繩子,將他勒得麵露痛苦,簡單道:“走。”
說完便拖著他,又看了看楚寒今,快步朝著長髯男子消失的地方追了過去。
楚寒今:“你也猜到了?”
越臨點頭:“我追了沒多遠,擔心你一個人待著又回來了。放心,隻要他被我綁在手裡,就逃不了。”
而長髯男子身形隱約在林間浮動,楚寒今急於奪回他袖子裡的書卷,飛踏幾步迅速追上去。
他剛轉過山坳,握住對方肩膀拂開衣袖,一把拽回了書卷,翻開還沒看清上麵寫的東西,突然意識到周圍黑壓壓的身影。
——這裡有很多人。
一片平整的草原修整處,隊伍分散開來,馬匹在吃草,另一群黑衣人在原地打坐,似乎在等什麼人。
他們衣衫貴重,佩戴肩甲和縛甲,領口繡著紋路詭異的日月紋,神色肅靜。
光看見紋路,楚寒今心中驟然一凜。
這是魔族中人!
他正要回身提醒越臨,人群中起了動靜,正前方的人站起來,並不是攻擊。而是半跪著將手握拳在胸口行禮。
他道:“君上。”
其他人也跪下來。連片地喊:“君上。”
這一聲,楚寒今看向被綁緊的白孤。
他臉色蒼白,頭發淩亂,哪有半分魔君的樣子,隻顯得像個階下囚般的不堪入目。
那人又說:“恭迎君上。祝賀君上死而複生。”
“祝賀君上死而複生!”
“祝賀君上死而複生!”
刹那間,楚寒今後背湧起了一陣寒意,眼皮微抬。
他沒去看越臨的臉。
但他能猜到越臨此時此刻的所做作為。
越臨勒緊係在白孤脖頸的繩子,一寸一寸收緊,勒得白孤翻出白眼,那群下屬互相看了一眼後,並不營救,神色愈發恭敬。
魔族,沒有禮義廉恥,隻有強者為尊。
這一瞬間,楚寒今明白了。
這才是真正的魔君。
腦子裡一直回避的東西,其實一直都很清晰,驟然連接在一起,構成了一切的答案。幾乎沒有片刻猶豫,楚寒今猛地伸手,扣住越臨的手腕用力收緊,去搶奪綁緊白孤的繩索。
“哢嚓”一聲,越臨手臂勒出一道血痕,他吃痛,鬆開了攥緊的繩索。
那一瞬間他看向楚寒今的眼睛,深金色的豎瞳,眼裡是複雜的情緒。
他的複雜,卻隻對上了一雙無波無瀾、空靈平靜的眼睛。
楚寒今不再看他,將繩索收緊,拽著白孤大步直奔榮枯道修士的所在地。
而背後,風聲混著越臨的聲音:“阿楚……”
楚寒今沒說話。
越臨繼續跟著,伸手似乎想幫他拿繩索,但手一伸又縮了回去:“你聽我說。”
楚寒今停下,掌中一道氣流將空氣切割得燃燒不停,橫在他和越臨當中,將兩個人遠遠隔開。
如冰與火,如陰與陽,如光與暗。
楚寒今總算說了句話:“你走。”
越臨聲音發顫:“我沒有……”
楚寒今直視他片刻,說:“孩子我養,你我從現在起沒有任何關係。”
說完,轉身又走。
但越臨跟在他背後一兩米的距離,說:“以前的我死了!現在的我沒做過任何壞事,我沒有殺人,沒有作惡,我沒有——”
當他超越距離靠近了一步,腳下猛地爆開火星,烈火燒著他的雙腿。
楚寒今一身白衣,看也不看他,牽著繩索大步往前。
即使這火燒得很烈,將他的皮肉燒得焦灼,越臨並沒有熄滅,任由火勢往自己身上蔓延,跟在他背後:“阿楚……”
楚寒今沒聽他這樣叫過自己。
他倆之間其實很少彼此稱呼姓名。
這一聲聲,咬牙切齒,飽含著痛苦。
幾乎在哀求他了。
楚寒今沒有回頭看。
他乾淨的白衣身影決絕,越臨每靠近他一分,便被那陣烈火迅猛地焚燒,可他並不躲開,繼續往前走。
一寸一寸的火舌,沿著他的腿往上舔。
沒入了腰際,又沒到胸口。
直到渾身被烈火包裹。
他終於走到了楚寒今身後,輕輕拉他的衣擺:“阿楚……”
楚寒今停下腳步。
他們走到了飲水的涼棚處,楚寒今將書卷撕碎,其他人怔楞在原地,猛地拍了拍額頭,像是被抽出了一段記憶或正在重組,半晌才回過神。
而他們一清醒,就看到了楚寒今身後被烈火灼燒的人,和另一群魔族之人。
他們驟然拔劍:“危機!結陣!”
而混亂之外,楚寒今乾乾淨淨的白衣,勾上了兩截血汙的手指。越臨喉頭顫抖,一字一哽:“我沒有……我沒做過壞事……遇到你以後,我隻想跟著你,守著你,再也不想前塵往事……”
他說得字字泣血,如果換成一個愛他的人,恐怕早就心疼得抱住了他。
但楚寒今神色冷靜,毫無動容。
如果越臨曾經不小心誤入魔道,那現在死而複生重活一世,楚寒今或許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他竟然是魔族之主,他們沒有一個不是窮凶極惡,滿手血腥。因此絕無再和談的必要。
當斷則斷。
越臨的眼中混合著絕望和希望:“那時候也這樣?”
楚寒今靜靜看著他:“哪時候?”
“在山林時,你恢複了記憶,又得知我的身份,決定扔下我就走?”
那一天,他到山裡砍樹劈柴,再把種滿醉魚草的螢火蟲花田修整一番,拎著兩條魚回家,沒看見小菩薩的身影,還以為他暫時出門了。
於是他燉起了骨頭,又將兩條肥魚下鍋,煮好飯後溫在鍋裡,將灶台清掃乾淨,到院子裡去製作小玩具,同時等楚寒今回家。
他從傍晚等到深夜,又從深夜找到天亮,在山林裡來來回回地徘徊,幾乎掘地三尺,每個奔跑的夜晚,心好像碎成很多片飛走了,落到每一個地方。
他找了七天七夜後,還是找不到他的身影,他決定離開山林,到人多的地方找他。天涯海角,總能找到他。
於是他跋山涉水,從漠北走到中原,隨著人群,了解到原來六宗春宴時的修士最多,於是用錢買了一個人的名牌,決定去最熱鬨的地方看他在不在。
那時候越臨一心一意,隻想找到楚寒今。
後來越臨一心一意,隻想跟著楚寒今,等他想起自己。
可方才到現在的一路,被烈火焚燒而這人頭也不回,他還安慰自己,隻是想不起來以前和他的一切。
可到現在,他也不敢確定,或許楚寒今想起來了會怎麼樣,或許當時他正是記著的,但還是選擇割席,拋下了自己。
楚寒今看他的眼,聲音清晰:“我記不得以前的事。但我如果知道你是魔君,我會立刻走。”
乾脆,又決絕。
從開始到現在,他的態度就沒變過。
越臨深深地看著他,眼神中幾乎起火。
他眼中的哀求被取代,換成一種釋然,又轉為怨恨,憤怒,被背叛和拋棄的絕望,複雜的混淆中,周圍靈氣湧動,狂風暴雨似的將泥沙裹挾而起。
楚寒今心口刺了一下,但麵色不變:“我早說過……”
如果陣營不同,他會毫不猶豫站在自己這方。
越臨點了點頭,道:“好。”
他沒再哀求,眼神被平靜和深沉取代,仿佛碎裂的壁壘重構,變得堅硬:“好……”
尾音卻有些發抖。
越臨總算說出了完整的話:“你把孩子生給我。”
楚寒今:“為什麼給你?”
“他混了一半我的魔血,對你來說,是個肮臟的孩子。”越臨深金色的眸中染著熾烈和瘋狂,直視他,聲音卻輕緩而低,“你高貴的月照君帶一個半魔的小孩兒,對你顏麵有損,不如給我來照顧。還有,這或許對你來說並不重要,但我曾經對你的那段感情,因為這個孩子,就可以兩清了。”
楚寒今齒根微硬:“孩子是我的。”
“嗯,孩子是你的,但是我想要。你看看現在這個形勢——”
越臨掃視了周圍,魔族的人靜靜佇立,一聲不吭地站著。
而榮枯道的人剛才自相殘殺,雖然結陣,但力不能支,神色虛弱。
越臨眼裡像是跳動著的火,溫聲道:“你不給,我不介意用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