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50(2 / 2)

此女當主天下 鳴蒂 51637 字 2個月前

那宮人遂將這幾日事說了一遍,原來榮王因體胖,本就有些喘嗽固疾,加上年?事已高又不加保養,前幾日在府中接到除爵廢黜的旨意,直接在堂上就撅過去了,之後就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也沒能依旨離京,今天早上他忽然驚醒,倒了幾口?氣沒倒上來,一命嗚呼了。

姬嬰一麵批複奏疏一麵聽完,也沒抬頭,隻?說:“讓他家?裡人三日內發送完,作速離京。”

等那宮人領旨去了,姬嬰又埋頭批閱了半晌奏折,才撂下筆,從大案後麵站起身,走到窗邊看了看遠處。這日天氣晴好,宮牆邊的一顆梧桐樹上,翠枝嫩芽在風中輕輕搖曳,春意愈發濃了,她看了一會兒舉起雙手來,伸了個?懶腰。

三日後,榮王遺體匆匆發送完,家?眷依旨離京後,這一場宗室之變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這日下了朝,姬嬰照舊坐在書房裡看拆奏疏,見又有一封貼金紙的宗室奏疏,她伸手拿過來一看,是新任宗正?卿趙王的上表。

這趙王是前不久被?恢複爵位的宗室女,在開景朝時期曾被?無?故降等為清河郡主,這次恢複爵位後,姬嬰讓她接手了宗正?卿的職司。

趙王從前同姬嬰私下來往不多,但姬嬰對她有些印象,過去幾次參加宮宴行?酒令,就屬她反應最快,是個?十二分機敏之人。

姬嬰打開趙王這封奏疏一看,見內容是請旨追封聖莊皇儲姬平為帝,以示聖上仁孝。

第146章 鳳棲梧

對於聖莊皇儲姬平的昭雪和追封, 朝中一直未有?人敢提,隻因關係到當年玉京門事變,若要?給姬平昭雪, 就得給開景帝定罪,而眼下?在朝的一眾大臣, 包括各道府地方官員,絕大部分都是開景朝入仕的, 對此必然反應強烈。

但新?帝登基,皇位漸穩, 勢必要提起給亡母追封的事來,於是趙王抓住了這個時機,提了第一封表文。

姬嬰看完奏疏,遞給妘策, 並沒?直接下?旨意,隻說:“請你拿回政事堂,再叫上宗正寺和禮部一同議定吧。”

妘策見此事重大,忙帶著其餘奏疏回到了政事堂,又?因左相薑舟曾經既是姬平的老師,又?是開景帝的老師,在此事上需要?避嫌, 所以妘策也帶了一封密詔回來, 請薑相回避幾日。

於是當日午後,薑舟說身子骨不舒坦, 上轎家去了。等?她走後, 妘策把新?任宗正卿趙王和禮部尚書請到了政事堂來, 議定了追尊諡號,又?送回長信殿, 姬嬰在奏本上隻用禦筆回了一個“可”字。

第二日中書省將詔書蓋章下?發,卻在門下?省遭到封駁,追封詔書在午後被?打回了政事堂。

封駁的決定,是當朝右相門下?省納言給出的,昨日他碰巧休假,未曾參與追封議事,今日過來見出這麼大事,當場下?了封駁。他給出的理由?是,追封詔書上有?一段昭雪陳述,暗存詆毀英宗之意,此詔一出,朝堂上下?必然不安,新?帝登基才半年,就這樣大範圍得罪群臣,這不合適。

趙王見詔書被?封駁,立即召集了幾位宗王和朝臣,聯名上表對右相發起彈劾,稱其因是姒家族親,從前受過英宗提拔,所以不準新?帝追封皇考,是陷新?帝於不孝之地。

右相見事鬨大了,忙也寫了一封奏疏上表陳情,說並非是要?阻止聖上追封皇考,隻是詔書上不宜包含詆毀英宗的措辭,畢竟當年舊事證據不足,給聖莊皇儲澄清謀反即可,但不能罪及英宗。

這時,又?有?幾位朝臣對此事接連上表,還有?人借機彈劾妘策,說她擬出這種詔令來詆毀英宗,其心?可誅,勸聖上莫要?受佞臣蒙蔽。

接下?來的幾天裡,因追封一事,朝堂上爭吵不休,姬嬰隻是坐在上麵默默觀察著眾人言行?,始終未置一詞。

三日後,薑舟回到了政事堂,聽妘策說完這幾天的事,她想?了想?,讓妘策再擬一詔,隻追封皇考,詔書中保留對聖莊皇儲謀逆的昭雪詞,但刪去了罪責英宗的一節文字,並單獨將姬平的皇帝牌位供於奉先殿北邊的九華殿中。

姬嬰這次依然批複“可”,而門下?省也不好再找由?頭?阻止聖上追封皇考,於是加蓋公章,詔書順利發往尚書省,由?禮部尚書親自監造牌位。

朝中眾人見聖上做了讓步,這才漸漸平息下?來,幾日後,政事堂又?下?發了兩條人事調令,提禦史左丞姚衡為?門下?侍卿,地位僅次右相,另外?又?由?宗正卿趙王兼任禦史左丞,以宗王名義督管禦史台。

這兩封任命,看上去與追封一事似乎關係不太大,姚衡自從去年年底帶巡按禦史團歸京以來,一直在家中休養,這次巡狩回來她隻受封了成國公,但職司是到此刻才得晉升,她空出來的位子,給了趙王兼任,朝中眾人對此倒是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但右相卻明白這是聖上要?擠兌他走呢,前些天因追封一事,他先是封駁了詔書,又?在陳情奏疏中批了妘策一頓,但妘策事後地位完全沒?受影響,聖眷如舊。

他知?道自己算是把聖上和政事堂的人給得罪完了,但他據理力爭,保住了英宗的體麵,自覺無愧於先皇了,於是提本請辭,要?求致仕還鄉。

姬嬰收到他的請辭,連照例挽留也沒?做,直接就批了。第二日政事堂發布調令,提門下?侍卿姚衡,升任門下?省納言,成為?新?任右相。姚衡入仕至今也有?三十年了,又?有?爵位在身,資曆擺在那裡,朝堂眾人對此未有?太大異議。

這天,禮部連日趕造的新?牌位做好了,正趕上吉日,於是姬嬰下?朝後,直接來到九華殿參加追封典禮。

整場典禮由?太常寺卿主持,追封聖上皇考姬平為?聖莊文皇帝,廟號哲宗。

這時節春光正好,暖風拂麵,九華殿內也格外?通透明亮,追封儀式完成後,姬平的新?牌位被?安置在了大殿正中香案上。姬嬰帶著皇太子姬嫖,在牌位前各自上了三炷香,隨後又?帶身後眾宗親一起朝上拜了三拜。

姬嬰看著那牌位,心?中輕輕說道:“請等?我把奉先殿裡的晦氣東西清理清理,再讓您與皇姥姥相聚吧。”

次日晚間,姬嬰在宮中設了一個小筵,單請了姚衡、姚灼和妘策前來敘舊。

因幾人都是舊相識,席間姬嬰也叫她們不必多?禮,兩三杯酒下?來,氣氛也熱烈了起來,姬嬰笑著舉杯說道:“今日這筵,原也沒?什麼由?頭?,不過是想?著又?有?許久沒?見璿璣了,趕上她升職,那就算個升職酒吧,同時也賀明心?臂傷痊愈。”

姚灼因廣陵王破城那次手臂受了重傷,如今小半年過去,終於是大好了,原本太醫還說可能會留下?些遺症,但好在姬嬰時常打發人看望送藥,她又?每日勤謹保養,到如今已完全恢複,並沒?有?落下?遺症,近日開始在禁軍指揮部裡忙著禁軍重組訓練等?事。

席間她們又?就姚衡這次巡狩見聞,做了一番長談,其實許多?內容,姚衡才回京時,已同姬嬰說過了,隻是這幾個月來朝中事多?,而且江南官場重整之事也需從長計議,所以便沒?急著處理。

這次江南征伐,主要?針對府衙軍營和世家商賈,對民間影響不大,反而沒?了頭?上那些吸血蛀蟲,民生狀況倒好了不少。

後麵江南各州的人事調派,姬嬰都交給了妘策督管,隻在幾個重要?州府中,點名安排上了從前魏王府裡出來的幾個近臣。

趁今年坤元新?政推行?,姬嬰也想?從江南著手,除一除地方官場的弊病,這些年地方府衙之間事權層級不清,遇事來回推諉,以致糜政綿延,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做些變革。

談完江南諸事,她們又?聊起燕北七州的情況,這一晚上天南地北的話,總也說不儘,幾人邊喝邊聊,直至二更方散。

第二日朝中旬休,姬嬰在宮中歇了一整日,隻傍晚同姬嫖在禦湖上泛舟遊幸了一回,晚間母女二人又?到東宮裡一同用膳。

接下?來幾天,朝中按部就班地每日在早朝上回稟著坤元新?政的推行?進展,這日下?朝後,姬嬰照舊坐在長信殿裡看拆奏疏,發現其中有?封貼黃的諫議啟本,姬嬰拿過來一看,是禮部侍中姞茂發來的,關於追尊聖上生父的上表。

姬嬰看了不禁一愣,生父?她哪來的生父?

她皺著眉頭?將那奏疏放到了一旁,又?看了看彆的,留了禦批奏疏後,等?妘策帶著其餘奏疏離開書房,她才叫來一個宮人:“叫姞茂午後前來聽宣。”

午後申時,禮部侍中姞茂帶著一份文書,來到了提象門聽宣,兩刻鐘後有?宮人來宣他入內覲見,他正了正衣冠,信心?滿滿地走了進去。

姞茂這幾年仕途不太順,尤其按他的起點來說,作為?第一任魏王府長史,他當年跟隨魏王從封地鄴城回京,又?調到了禮部,這些年就晉了一級,而第二任長史妊羽,現在都已經是京兆尹兼戶部尚書了。

命最好的還要?數第三任姞杉,區區一介寒門舉子,不知?撞了什麼大運,叫魏王看上了,才當了半年長史,趕上魏王登基,她竟然直接遞補了妘策的中書侍卿,進了政事堂,可謂是一步登天了。

不止魏王府長史,凡從前魏王近臣,沒?有?不得加封的,連魏王封地鄴城太守薑信,前些天也升任河北道總督了。隻有?他這個首任長史,在魏王登基後,半點好處都沒?撈著,一想?到這裡,他就覺得胸中憋著股氣。

眼下?他終於想?出了一個極好的點子,一個能夠讓他也一步登天的好點子,前幾日聽說聖上給皇考做了追封,他忽然想?到,要?是讓聖上能夠追尊生父,這可也是大功一件。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姬嬰生父的記錄,還真被?他找到了些蛛絲馬跡,於是他這日忙不迭地上了奏本,生怕被?彆人搶了功。

姬嬰此刻已坐在長信殿的書房裡了,悠悠喝著茶,讓宮人帶姞茂進來。

不多?時,果然見到姞茂跟在宮人身後,低眉順眼地走了進來,朝她行?了個大禮:“給聖上請安,恭祝吾皇聖安。”

“嗯,起來吧。”姬嬰抬眼看了看他,幾年不見,他看起來委頓了不少,“手裡拿的什麼,給朕瞧瞧。”

這時一旁宮官走上前,用金盤盛了那文書,遞到姬嬰的案上,她伸手翻開看了看,見是姬平當年太子府側侍郎名錄,有?名有?姓的共一十二位。

姬平當年開府時也曾立過王後,隻是成親不上一年就歿了,後來也未再續,身邊就隻有?側侍郎。

“你是準備叫朕從這十二個人裡頭?,挑個爹?”

姬平府上的人事文書都在那場大火裡焚儘了,但太常寺和禮部還留了些零星記錄,這才讓姞茂得以檢索出來,他聽姬嬰這樣問,忙說道:“臣從這十二位中,按時間又?將範圍縮小到了六位,接下?來……”

“你查這些,是要?做什麼?”姬嬰冷冷打斷他問道。

姞茂欠身答道:“聖上登基,理應追尊雙親,臣隻為?全聖上孝道。”

姬嬰眯起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說:“這文書朕留下?細看,你去罷。”

姞茂這天原本準備了滿腹話要?回稟,說他是怎樣抽絲剝繭,為?聖上探尋生父的,不料姬嬰絲毫沒?給他表現的機會。但他不敢再說什麼,隻得又?向她行?了個禮,跟著宮官出去了,姬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輕“嗤”了一聲。

第二日,政事堂代發上諭,禮部侍中姞茂僭談天家內事,著革職發回原籍,永不錄用。

姞茂接旨後大受打擊,去職離京沒?幾日,就憂憤客死於一間鄉間驛舍中。

因這件事,後日翰林院編纂史書,關於坤元帝姬嬰的身世,在生父部分隻留下?了八個字:“聖人無父,感?天而生。”

一轉眼,已到坤元元年五月初,媯易的西征大軍來到了察合汗國的一座邊城,城外?草原上繁花盛開,生意盎然。

這日上午抵達後,媯易沒?有?下?令攻城,而是吩咐麾下?將領就地紮營,並派遣一隊隨軍使團,前往察合汗國的都城科布多?下?軍書,要?求察合汗王放棄抵抗,隨大軍回中原麵聖。

阿勒顏坐在王座上,拿著那封軍書半晌無言,自從當年在鄴城信了姬嬰那句“做後路”的話,這些年他埋頭?經營這片國土,隻盼她實現夙願後,能回到他身邊,在科布多?過上真正無憂無慮的好日子。

卻沒?想?到等?來等?去,等?到了一封登基國書,徹底擊碎了他的美夢,他又?被?她騙了。

這時,一位老臣走上前低聲說道:“大汗,下?令調兵吧。”

察合汗國這些年民殷國富,兵強馬壯,地處西域通商要?道,周邊諸國沒?有?一個敢來挑釁,麵對遠道而來的涼州軍,認真打起來,勝算並不低。

阿勒顏看了看那位老臣,又?看了看階下?其餘眾人,隻感?到一陣心?灰意冷,良久後,他才緩緩開口:“不,打開國門,告訴媯將軍,勿傷我民。”說完他又?看了看麵前案上擺著的那封幾個月前中原送來的國書,此刻他隻想?再見她一麵。

第147章 念江山

三日後, 察合汗國邊城大門緩緩打開,從裡麵走出來一隊宮官,先到媯易的營地大帳中, 遞上?了國書。

當?天午後,媯易令左副帥帶麾下大軍繼續駐守此地, 隨後親自同?右副帥妘邈,帶了一支人馬, 開進邊城,穿過這座城, 往科布多去了。

這日一早,科布多城的王宮中,各處宮人侍衛皆肅然而立,宮門按照汗王指令, 四敞大開,國中群臣都在議政堂裡站著,滿宮裡更無一人走動。

不?多時?,隻聽宮外馬蹄聲響,一支察合汗國禦前軍,帶著著後麵一支中原軍,在王宮外麵停了下來。

主帥媯易翻身下馬, 連同?十位將士, 由內宮裡一隊侍衛接引,披甲走進了王宮之?中。

媯易一麵往裡走著, 一麵四處打量這王宮, 從前這個位置應該是科布多王府北邊一處跑馬場, 這幾年擴建成了一座王宮。而原本阿勒顏在做四太子?時?的王府,在科布多發往中原的線報中曾經提到過, 現已改造成了阿勒顏母親妘宮和妹妹察蘇的靈塔墓園。新王宮是從當?年姬嬰住過的王府彆?院劃出來的區域,那處彆?院現在則作為阿勒顏的寢殿。

媯易大步流星地往裡走著,身邊小副帥也同?她一樣邁著大步,神氣十足地往裡走去,一行?人走過三道宮門和兩個長甬道,才來到前宮議政堂外。

這邊的殿宇大門也皆敞開著,四處宮人侍衛一動不?動站在兩側,媯易同?妘邈,還有身後一行?人,很快被帶進了這間議政堂內,見兩側國臣默然?肅立如同?泥塑一般,正中間王座上?,坐著一個神色冷峻的華服男子?,正是察合汗王阿勒顏。

媯易走上?前,也沒行?禮,隻是微微拱了拱手:“見過大汗。”

阿勒顏抬眼看了看她,半晌才開口:“媯將軍,多年不?見,更添威武。”

媯易微微點頭:“大汗也不?失氣派,我今日觀這新修王宮巍峨華麗,可想貴國之?富裕。”

阿勒顏聽這話,自嘲般輕輕搖了搖頭,神情卻有些落寞:“這王宮本是為她修建的,可惜她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來了。”

說完他出了片刻神,隨後又看了看媯易帶來的那些人,這時?才發現媯易身後站著個小女?孩,不?到十歲年紀,身上?也穿著軍裝,看肩頭的佩章,軍銜還不?低,她身後背著一把?巨大的重型長刀,幾乎和她人一邊高。那小女?孩也正一臉好奇地打量著他,眉眼間神情與妹妹察蘇幼年時?一般無二,口鼻處更神似他亡母妘宮,他想,這定然?就是圖台雅了。

妘邈見王座上?那男人看向?自己,也大大方?方?地抬頭看回去,她來時?路上?,已聽師娘說過察合汗國的一些事了,所以知道麵前這位汗王是自己的舅舅,隻是今日頭一次見,不?知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為何?會有如此多傷感。

媯易見阿勒顏看到了妘邈,於是說道:“我這次來,一是帶小徒回來祭拜祖母與母親,再就是請大汗隨我同?去中原,陛下在京中思念大汗,所以派我來接大汗前去相聚。”

阿勒顏將目光從圖台雅身上?收了回來,又看向?媯易:“除了一封冷冰冰的登基告知國書,再無隻字片語帶來,如今又叫媯將軍重兵壓境,果真是思念麼?”

媯易淡淡說道:“大汗去了便知。”

阿勒顏掃視了階下群臣一眼,點了點頭:“好。”

他話音剛落,有個老臣皺眉往前走了一步要出言勸止,卻被阿勒顏一個眼神把?話擋了回去,隨後他再對眾臣說道:“國中諸事還由各處俟利全權處理,其餘各業如常,不?可因此影響民生。”

這日午後,媯易離開科布多王宮,帶妘邈往jsg南邊的靈塔墓園去了一趟,見這邊重新翻修過了,妘宮和察蘇兩座潔白靈塔,在一處山坡上?呈環繞依偎姿態靜靜佇立著,設計得格外奇巧。

她帶妘邈緩緩走了過去,一同?給妘宮和察蘇墓前獻了花束,又替姬嬰也獻了一份,在這邊默默悼念半晌,離開前,又有位宮人拿著一把?犀角弓走了過來,說這是察蘇生前愛物,大汗特意吩咐贈予圖台雅。

媯易看著那把?犀角弓,又想起了那一年春蒐獵場上?意氣風發的察蘇,沉默片刻,輕輕拍了拍妘邈,讓她好生收下。

當?日晚間,媯易又悄悄去了城中一處磨坊,見了留在科布多這邊的細作司督帥姞安,這些年科布多的大小情況,都是由她負責向?中原傳遞的。

她二人在城中聯絡點密談至半夜,將察合汗國當?前各處情況捋了一遍,隨後媯易將這邊分軍的虎符交給了她,讓她小心盯著這邊,以免她帶走阿勒顏後,察合汗國發生政變。

七日後的一個寧靜下午,京城上?陽宮西北角上?的鷹房,收到了一隻海東青,負責的宮人取下鷹腿上?的信,見是忠嘉侯送回來的,趕忙走來長信殿稟告。

姬嬰這日午後沒甚事,正歪在長信殿西配殿一間大敞廳的春藤長榻上?,聽新進宮的一支蕭管樂班彈奏時?興曲目。

她端著一碗酸奶,一邊聽一邊悠然?吃著,一抬眼,見連翹輕盈地從側門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個密封的小木筒。

自從姬嬰登基,連翹也隨她一起回到宮中,前不?久姬嬰下詔廢除了舊日的掌印稟筆宮官製度,隻設了一個皇宮內司,以連翹為首,擔任大內掌司,負責調度各宮大事小情。內司中又分了六尚宮和六典局,細含內宮冊籍院、太醫院、文寶庫、戲班、膳房、香房、花草司、冠衣局等三十六處,分彆?由忍冬和當?歸掌管。

因連翹每日百事纏身,若非是有很要緊的事,她是極少?在這時?候來找姬嬰的,所以廳中宮人見她走進來,都有些意外,站在門邊的幾個小宮人,見她來了都忙低頭輕聲問好:“大掌司安好。”

連翹隻輕輕點了點頭,隨後走到姬嬰榻邊,一旁宮人端了個繡墩來,連翹告了坐,見她仍在專心聽曲兒,遂隻在旁默默坐等。

連翹手中拿的那信筒,姬嬰一眼就認出是媯易傳鷹送回來的,但她也沒急著問,直到把?這支曲子?聽完,才吩咐眾人退下去,接著她將手中盞放在了一邊案幾上?,笑著對連翹說道:“走吧,咱們往裡頭小茶室坐坐去,朕有好些時?日沒吃著大掌司親手點的茶了。”

不?多時?,她二人走進了裡間茶室,這間茶室頗為小巧,裝潢也甚簡潔,一張茶幾四個蒲團,隻有主位對麵牆上?有幾個壁瓶裝飾,四麵隔牆加厚,很適合密談。

姬嬰在主位上?盤腿而坐,連翹則在她斜對麵側身跪坐下來,等宮人端了點茶的茶爐茶具,退出去後,連翹將那信筒輕輕放在案上?往前推了推,才伸手拿過器具來,慢慢開始點茶。

姬嬰拿過那信筒打開來一看,果然?是媯易發回來的,說已帶阿勒顏在回京的路上?了。

她看完將紙折起來,又放回了那信筒裡,隨後隻是看著連翹點茶,二人一時?對坐無言。

等連翹點完一盞,推到她麵前,姬嬰讓她給自己也點上?一盞,隨後她抿了一口茶,才說道:“你常日家事多,今日特特跑來送這信,必然?是有話要問吧。”

連翹捧著茶盞,輕輕點了點頭:“這海東青是從西邊飛回來的,我料著大約跟察合汗國有關,有忠嘉侯出馬,必然?能?帶察合汗王回來,所以想著來討個示下,若察合汗王來日果然?進了京,應當?如何?安置?是否要行?加封?”

姬嬰靜靜看了她片刻,將茶盞放到了桌上?:“若給他行?加封,漠北木合黎會如何?看朕?容簡又該如何?看朕?還有你們這些當?年一起從漠北回來的人,還能?待朕一如往昔嗎?”

連翹聽她這樣說,也抬起頭來看向?她,當?年她們得以回朝,是因為姬嬰向?木合黎出賣了柔然?,若阿勒顏一朝回到姬嬰身邊,來日會不?會在枕邊進言,因此事報複眾人,這些都是未知。

今日連翹之?所以來,也是因為宮中眾人自從媯易出征後,都有些擔心此事走向?,畢竟眼下許多近侍宮人,還是姬嬰從漠北帶回來的親信,當?年包括連翹自己,都曾替姬嬰軟禁過阿勒顏,一旦他回來得加封,她們這些人在宮中的處境,就顯得尷尬了起來。所以這段時?間頻頻有人私下托關係,向?連翹打探確認,甚至還有人為此從宮中請辭離京的,隻恐阿勒顏進京後於己不?利。

連翹默然?良久,才緩緩說道:“旁人我不?敢保,但我是一定會留在陛下身邊,若陛下心有不?忍,要留下察合汗王,我好歹提前打發了眾人去,免得宮中不?寧。”

姬嬰搖了搖頭:“於私我的確心有不?忍,但不?管從哪方?麵看,他此次進京,都必死無疑。”

連翹被她這話嚇了一跳,隻是直直地看著她,姬嬰又接著說道:“不?說那些跟柔然?有瓜葛的人,就單說太子?吧,若朕哪天一覺不?醒,太子?少?年登基,他留在宮中,作為新帝的生父,應該得加封麼?若得加封,有沒有權乾政?做過柔然?可汗的人,一旦在中原乾政,朕給太子?留下的這江山,還能?夠穩固麼?”

連翹聽完她這一連串問題,皺起眉頭來嗔道:“陛下春秋鼎盛,不?該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姬嬰卻神色認真:“並非說喪氣話,實是朕不?能?把?江山置於這樣的危險當?中。”隨後她伸過手來,握住連翹的手拍了拍,“所以請你放心,也請你代朕叫眾人都放心。”

連翹看著她的眼睛,突然?明白她之?所以讓媯易押阿勒顏回京,是因有假死一事在前,她得確保他死在自己眼前,這一次,他是真的沒有活路了,半晌後,連翹點了點頭:“好。”

兩個月後,剛剛入秋,忠嘉侯媯易護送察合汗王儀仗進京的大軍,從邊疆開回了洛陽。

阿勒顏這日坐在大輦上?,跟著媯易安排進城的一隊護衛,直接往上?陽宮開去,經過一道外宮門,車子?停了下來,不?多時?,有人在外麵請他下車換步輦。

他起身彎腰下了車,抬頭見停車的這甬道,正是當?年他喬裝成察合汗國使團成員,進宮覲見時?走的那一條,那天他在這裡,遇到了準備離京就藩的姬嬰。

他看了看這寂靜的甬道和兩側高聳的宮牆,這是他第三次來到這裡,或許也就是最後一次了,他這樣想著,抬腳登上?了麵前的肩輿。

第148章 燃儘燈

阿勒顏坐在步輦上, 跟著前麵一隊引路的宮官,在宮中?行了約有兩刻鐘,來到了一處宮門外, 見那門上匾額寫著四個大字:百解忘憂。

進了這座宮門後,先是一處甬道, 兩側栽種著火紅的楓葉,又過一道小門, 才來到一座宮殿外。這時步輦在庭中?停了下?來,前麵有個宮人走上來說道:“大汗, 忘憂宮到了,請在這裡下?榻侯旨吧。”

他下?步輦看了看那殿宇上方匾額,又看到門首兩側對聯:“天上何曾許寄愁,酒中?正自可忘憂。”他看完輕輕苦笑一聲, 隨即抬腳跟著那宮人走了進去。

此刻姬嬰坐在長信殿的東書房裡,媯易則坐在她?案前的一把大椅上,正在同?她說著察合汗國內部各處情況。

這次跟隨媯易一起去的,還有一班準備接管國?政的官員,都在科布多城外隨軍駐紮,隻是若要?和平移交,這其中?還有許多事要?做。

姬嬰聽完想了一想, 這些年替她?在察合汗國?監視阿勒顏的細作司駐點一直沒?撤, 國?中?官員也不乏她?的人在,所以她?對於那邊情況還是比較清楚的, 於是又提筆就來日各處安排寫了一封手?書。

剛寫完, 有位宮人在外輕輕叩門, 隨後走進來說道:“啟稟陛下?,察合汗王已安置在忘憂宮了。”

姬嬰點點頭:“知道了, 讓他先在宮裡歇兩日吧。”

等那宮人出去後,她?才對媯易微微一笑:“這次有勞你往西走這一趟,果?然把他帶回來了,竟沒?有在路上直接殺了他。”

媯易卻沒?什麼表情:“陛下?隻叫押他回來,定有道理?,臣又何須多此一舉。”

姬嬰抬眼?看了看她?,隻是沒?說話,這時外麵又有傳報,姬嬰叫了那宮人進來,隻jsg見那人手?裡拿著一封帖紅邸報,走進來放到了她?大案上。

姬嬰見是北庭都護府送來的,心下?已猜著了幾分,遂叫那宮人先出去了,隨後伸手?打開?邸報一看,金帳汗國?近日在賽音山牧場北麵國?境線處頻繁換防,並增加了一倍駐軍。

她?看完將那邸報遞給媯易,媯易看完,將邸報放在一旁案上:“北庭都護府守軍充足,陛下?不用擔心。”

姬嬰卻歎了一口氣:“看來阿勒顏進京的消息,木合黎已經知道了,她?不放心朕。”

她?見媯易一時無言,又問道:“那麼容簡你呢?這次押送阿勒顏進京,想來你麾下?將士,一定也多有抗議的,對不對?”

從前跟隨姬嬰投靠中?原的那些漠北將士,這些年來在河西北庭燕東三處軍營裡,經過多次打散重組,已很好的融進了中?原軍中?,所以倒沒?因此事起嘩變。但是當年跟在媯易身邊的幾個大將,這次聽說她?要?押送阿勒顏進京,也私下?來找過她?,建議她?在路上暗暗了結了他,以絕後患,但媯易並未采納。

這些事媯易並沒?有同?她?說起,隻是抬眼?靜靜看著她?,良久後才說:“如何安置察合汗王,是國?事,亦是陛下?的家事,臣相?信陛下?自有決斷,無需旁人置喙。”

姬嬰聽完也看了她?半晌,隨後緩緩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兩日後,阿勒顏在忘憂宮前殿收到宮官宣旨,說聖上晚間來此用膳,又帶了一套衣服來,讓他午後沐浴更衣預備接駕。

他站在堂中?默默聽完,沒?說什麼,等那宮人走後,他看了看托盤內那件衣服,是一件黛藍色織金錦袍,卻不是中?原樣式。起初他隻覺得有些眼?熟,回憶了片刻猛然想起,多年前他帶柔然使臣來中?原接親,在大殿上見到姬嬰那天,他身上穿得正是一件黛藍色織金錦袍。

到日暮時分,阿勒顏已換上了那件錦袍,在前殿正座大椅上默默坐著出神。

酉時三刻,殿外傳來儀仗禮樂,隨後又有一班宮人魚貫走進殿中?,那些宮人站定後,又過了片刻,才見姬嬰在一眾宮官簇擁之下?走進殿來。

她?這日沒?穿龍袍,身上隻一件蜜合色團花圓領常服袍,頭上戴一頂樣式簡約的金冠,衣服上的顏色花紋,也同?阿勒顏當年進京接親時,她?在殿中?所穿的禮袍樣式十分接近。

阿勒顏見姬嬰走進來,在大殿中?央站住腳,笑吟吟地看著他,他也忙站了起來。

自從上次與?她?鄴城一彆,已過去了七個半寒暑,兩千五百八十三個日夜,他一天天數著過來的,到今日總算再得重逢了。

姬嬰見他換上了自己送來的那件衣服,頭發也梳成了當年殿中?初見時的樣式,就連左耳上的琉璃墜子?,也還同?從前一樣,因他才從座上站起身,此刻那墜子?也跟著前後搖晃,帶著些微光閃動。

這些年不見,他倒是容顏未改,仍然俊秀清絕,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隻是身形較從前似乎消瘦了些。

姬嬰見他靜立無言,又往前走了一步,笑道:“兩個月舟車勞頓,把朕的人都給餓瘦了,來,來,今晚可得多吃一些。”

說著她?抬手?請他往後麵花廳走去,身邊一眾宮人也都跟在後麵,到這邊廳裡時,內中?兩側也各站了一排宮人,端著銀洗漱盅等物肅立,桌上肴饌皆已擺齊。

姬嬰徑自走到東邊主位上坐了下?來,招呼阿勒顏坐在身旁,隨後對廳內宮人說道:“都去吧。”

等那些宮人出去後,她?舉箸給阿勒顏夾了些菜:“當年隨我回來的廚子?,這幾年手?藝也精進了,今日傳膳點的都是你從前愛吃的菜,嘗嘗看,可還是那個味道不是?”

阿勒顏還是沒?有說話,隻抬手?舉箸將她?夾來的菜慢慢吃完,才抬頭看向她?,他本有許多話要?問,但到此刻卻不知從何問起,沉默半晌才說:“玄娘,今日種種,我實在未曾料到。”

姬嬰淡淡一笑,又伸手?給他夾了幾箸菜,隨後也給自己夾了些在碗裡,隻同?他說起許多從前的事來。

她?說起那年自己初次進宮,又說起和親路上在晉陽城停留,還有從陽關離境去到科布多的日子?,以及後來在可汗庭的歲月。

阿勒顏話不多,隻是在她?講述往事的時候,他的麵龐從一開?始的落寞,漸漸變得溫情起來,在聊到姬嫖出生後那幾年時,臉上還微微帶了些笑意。

隻是所有的追憶,都停留在察蘇離開?可汗庭之前,從那往後的事,她?二人都沒?有提起。

聊了半晌後,姬嬰感慨了一句:“說心裡話,在可汗庭那幾年,其實還是開?心時候占多數,你待我的好處,我總還是記得的。”她?說完見他似乎又有些低落,遂溫柔一笑,“我聽容簡說,科布多王宮建得很是華麗壯觀,待來日閒了,我也離京西巡一回,過去瞧瞧。”

話音剛落,廳外傳來宮人送酒的聲音,兩名宮人端著金盤走進來,將酒壺和兩個酒樽放在桌上,低頭退了出去。

姬嬰將手?搭在那酒壺上,正要?拿起來倒酒,一抬眼?對上阿勒顏的目光,不知何故,她?猛然回想起姬平寫給妘宮那封信的抬頭:“妘宮吾妹,展信如晤。”接著又想起師娘息塵曾說:“是我的故友妘宮。”緊跟著眼?前又浮現起許多年前鶴棲觀,妘宮在她?麵前笑著說道:“小玄娘,謝謝你照顧他。”

她?微微皺了皺眉,把手?從酒壺上抬起,伸過來摸了摸他左耳上的墜子?:“這顏色很襯你。”

這時阿勒顏也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二人對視片刻,姬嬰將手?收了回來,卻正好將桌上那酒壺碰掉在了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廳外宮人聽到這聲音,忙推門走了進來,姬嬰看著地上那壺裡灑出的酒,將腳下?羊絨地毯浸濕了一片,歎道:“罷,今日不飲酒了,收下?去吧。”

等那兩個宮人走進來將酒壺酒樽收下?去,又將地毯擦拭了一遍,才退出去。

這時廳內忽然安靜下?來,二人默默對坐片刻,姬嬰站起身來:“天也不早了,我去了,你早些休息。”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連翹一直在外麵守著,見方才有宮人將那酒壺酒樽收走,接著又見她?走了出來,知道她?心裡不好受,也不禁有些哽咽:“陛下?……”

姬嬰朝她?擺了擺手?,神情有些疲憊:“朕再想想,讓朕再想想吧。”說完她?低頭緩緩往外走著,腦中?不斷閃過從前在可汗庭時的畫麵。為了江山穩固,有些事不得不做,但此刻,她?卻不想親自下?這個手?了。

阿勒顏在她?離開?後,仍在桌邊坐了許久,直到宮人進來將桌上的杯盤碗盞都撤了出去,他還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方才那兩個宮人進來收酒壺時,彼此低頭微微對視了一下?,被阿勒顏看在眼?裡,他立刻明白那酒裡有毒,她?今夜果?然是來殺他的。

但是她?猶豫了,想到這裡,他抬起頭看了看窗外冷月,輕輕一笑,她?猶豫過,這就足夠了。

他緩緩站起身,在這邊廳裡四處轉了轉,走到一張案旁時,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對海晏河清燭台上,他走過去拿起其中?一支燭台,將那上麵的蠟燭拔了下?來,一根三寸長的銅燭插,在燭影下?閃著金光。

初秋的晚風已帶了些寒意,連月色也變得如霜清冷,姬嬰這夜躺在寢宮榻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三更時分又坐起來望著地上月色出了會兒神,隨後喝了半杯水,才複又回去躺著,這一夜躺了又起,起了又臥,直到破曉時分才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她?睜眼?時,正好聽到更漏鐘的聲音,是巳時整。

姬嫖這日聽說她?起得晚,有些擔心,於是在兩課間隙匆匆趕來明光殿請安,進來見她?才梳洗畢,正坐在偏廳裡用早膳。

姬嬰見她?來請安,拉著她?在身邊坐了,才說了兩句話,忽有個宮人前來稟道:“陛下?,忘憂宮裡出事了。”

姬嬰一聽這話,放下?手?中?盞,起身帶著姬嫖和一眾宮人,坐上肩輿往忘憂宮趕來,這邊殿外此刻站了許多宮人,她?跟著引路的那名宮人往正殿走去,這邊殿門卻被關了起來。

那宮人將門推開?,隻見阿勒顏坐在正殿大座上,低著頭,單手?反握一支燭台刺入心臟,已沒?了氣息。

這時有個宮人小心翼翼走上前來,遞給她?幾樣物事:“陛下?jsg,這是在案上發現的。”

姬嬰接過來,見是一枚察合汗國?的汗王兵符和一封親筆退位書,還有一張紙條,她?將紙條展開?一看,不是中?原文?字也不是柔然文?字,卻是妘宮自創的回形加密文?,上麵寫著:“玄娘,我不會讓你為難。”

第149章 聖無憂

姬嬰將那張紙條緊緊攥在手中, 又往殿中走了兩步:“太子留下,其餘人出去。”

眾宮人聞言忙都欠身退出殿外,隻是?沒有關殿門, 而?是?遠遠退到了庭中侯旨。

姬嫖是直到察合汗王儀仗進京,才確信父汗當?年真的沒死, 這段時間,朝中多?有議論, 她也聽說了曾有親王因?她生父緣故,上奏建議廢太子的事。雖然最早提出這事的榮王已死, 但她不願為此事與母親隔心,所以即便聽說父汗進了宮,也沒有向姬嬰追問此事,畢竟在她心裡, 他早在八年前就歿於草原了。

姬嫖抬頭望向大座上那個有些陌生的身影,卻沒有走上前,而?是?又往姬嬰身邊靠了靠,挽住了她的胳膊。

姬嬰轉頭看了看她,輕輕拍著她的手,緩緩同?她講起了當?年柔然覆滅前後的事,以及一些出於形勢迫不?得已的考量, 等說完這些往事, 她才轉過身來鄭重說道:“我囡囡的太子之位,是?身為?長子理應得來的, 斷不?會因?生父身份而?動搖。”她微微停頓片時, “隻是?人言可畏, 他不?願成為?你的阻礙。”

隨後她又看了一眼?座上的阿勒顏,輕聲歎道:“來日合棺祭禮上, 你再同?他好好道個彆吧。”說完她轉身帶姬嫖走出了殿外,見領頭宮官走上前來,遂吩咐道,“忘憂宮內後事,請大掌司親自?來料理。”

三日後,阿勒顏被安放到了姬嬰提前為?他備下的金絲楠木棺內,舉行完合棺禮,停靈於忘憂宮正殿中。

這天午後,姬嬰正在錦繡殿聽曲兒?,連翹走進來問忘憂宮後續事宜,說還未給阿勒顏點選福地。姬嬰聽完,想起昨天正好有工部遞來的陵寢修建奏疏。早在她登基半年後,就跟太常寺和禮部確認了陵寢所在地,那份工部文?書上寫著,預計明年初春動土,三年完工,於是?她想了想:“就先停放在忘憂宮,等過幾?年,再遷入朕的地宮裡。”

與此同?時,忠嘉侯媯易同?副帥妘邈,已帶上了那枚汗王兵符和退位書,離京一路往西去了。她們帶人馬抵達陽關當?日,中原朝中對外發布國書,稱察合汗王已薨於洛陽。

察合汗國都城科布多?果然因?此發生了一場小型政變,好在媯易留下的人手有所防備,政變很快便被平息,等國中眾官員見到阿勒顏的親筆退位書,商議過後皆決定,無條件歸附中原。

十五日後,金帳汗國麵南邊境線駐軍向北撤回半數人馬,並遣使團前往洛陽為?察合汗王吊唁。

察合汗國歸附後,因?阿勒顏在退位書中寫明,要將國庫和王宮私庫儘數移交中原,於是?接管察合汗國的官員,核算了國中各城池府衙日常調度所需金銀後,將國庫清點完畢,分批押回洛陽。

察合汗國這些年在西域,因?商路繁華,又有種?植業發展迅猛,國庫中堆金積玉,光是?純金,就從科布多?開出了五百餘輛長車裝運,後麵還跟著一百輛車珠寶,一千輛車銀餅和一千輛車銅錢。

為?接收察合汗國的國庫,姬嬰派人花半年時間擴建了三處庫房,但當?押運隊伍陸續抵達時,發現還是?裝不?下,她隻好又讓人清出了兩座殿宇專門存放珠寶。

直到坤元二年三月初五,從察合汗國押來的財物?全?部運進洛陽,姬嬰這天來到庫房視察,見金庫整齊分出了十縱列,為?防止倒塌壓人,每列都隻及腰高,密密麻麻疊放著金條,一眼?望不?到頭。

她知?道察合汗國富裕,但站在庫房高台上,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而?這庫房裡的還不?是?全?部,有些實在放不?下的,她令人搬進了後宮,又給阿勒顏打了一個五百斤重的純金槨,套在金絲楠木棺外麵。

這天,她巡視完幾?間寶庫,再次來到忘憂宮,那座巨大的金槨仍靜靜地停放在正殿中。因?她還沒想好追封諡號,棺槨正前方的牌位上,隻簡簡單單寫了兩個字:“妘顏”。

姬嬰繞著那棺槨轉了一圈,又細細看了看金槨上的花紋,雕刻得很是?精致,她不?禁伸手摸了摸,默然片刻,才抬腳悠悠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輕聲說道:“生同?衾,死同?穴,你想要的,朕都給你了。”

這次因?收察合汗國,忠嘉侯媯易再進太尉,其餘一乾將領皆有封賞,一路護送財物?的士兵,也人人得了豐厚賞錢。

跟隨媯易兩次去往科布多?的小副帥妘邈,因?功加封勇明侯,除此外,姬嬰還把科布多?城指給了她作為?封地。

這日早朝上,眾將領賞謝了恩,又有禮部尚書出列回稟今年會試及殿試等各項籌備事宜,這是?姬嬰登基後的第一場春闈,又有近日國庫豐盈,所以舉辦得格外隆重。

會試結束後,宮中正值暮春時節,禦花園裡花團錦簇,姬嬰這日午後同?靜千在花園亭中擺上了棋盤,二人在花叢間一麵對弈,一麵閒聊。

靜千自?從搬入宮中玄千觀,也不?時到各殿走動,常就時政利弊同?姬嬰談講,眾臣皆知?宮中有這麼一位仙長,都道她是?個“不?入閣的宰輔,穿法衣的卿相”。

她兩個就今年春闈聊了半日,又說起了城外鶴棲觀的近況,姬嬰先前也曾多?次邀請師娘來宮中,隻是?她閒雲野鶴慣了,不?喜歡宮中拘束,也不?許姬嬰將鶴棲觀改為?皇家道觀,以免封山影響山民?生計,後來耐不?住姬嬰央求,才答應她在不?外出雲遊時,每月來宮中玄千觀裡住上三日。

算算日子,明天她們又該接息塵入宮了,二人又就這話聊了一陣,直至黃昏時分方散。

第二日一早,宮中開出法駕儀仗,前往青腰山鶴棲觀接觀主息塵入宮。正好這日朝中旬休,姬嬰也沒彆事,於是?同?靜千一起到外宮門處來迎,將息塵接進了宮中玄千觀小住團聚。

又過一個月,殿試結束,姬嬰將三鼎甲都點了翰林,又將其餘新科進士向朝中各部和各道州府衙安排了一批。

看著眼?下日新月異的朝堂和地方府衙,從前開景朝舊臣的地位在緩緩下降,人數也在一點點降低。她想做的事,終於時機成熟了,於是?這日政事堂聯合禦史台,再次針對開景帝舊年謀奪皇位一事展開調查。

這日早朝後,姬嬰正坐在長信殿書房裡看地方邸報,忽有宮官送來了兩封貼金喜報,是?宗室新添人口請旨賜名的,一次來兩封,卻是?少有。

她拿過來一看,第一封是?去年抬爵的襄王,她於三日前誕下一對雙生兒?,一女一男,未定世子,此喜報是?來請旨賜名和定世子的。

第二封是?平陽王府發來的,眼?下京中襲爵的宗室男,因?廣陵王謀逆和榮王受賄兩樁事,幾?乎被姬嬰殺了個磬儘,這平陽王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因?性情孤僻少與人來往,所以未受那兩樁事波及,這日上表是?因?王後前日誕下一女,請旨賜名的。

姬嬰看著那兩封喜報,想了一想,叫人備辦些賞賜賀禮,隨後換了件半正式的常服袍,起駕往襄王府前來看望。

聖駕一到,襄王府中諸人皆大感意外,忙忙收拾接駕,襄王因?還在月子中,未能起身下榻接駕,姬嬰也沒讓她出來,而?是?帶著人進她屋中瞧了瞧,她坐在襄王榻前,笑盈盈地問了兩句話,又瞧了瞧兩個幼兒?,都是?一般的粉雕玉琢,於是?她又笑著問是?哪個先出生的。

襄王見問,卻搖了搖頭:“讓陛下見笑,因?是?頭回生產,府中上下一團忙亂,裡外人也多?,竟一時鬨不?清是?哪個先出來的,有說前麵的是?女孩兒?,也有說是?男孩的,把我也弄糊塗了。”

姬嬰聽了哈哈一笑:“既這樣,就由朕來定吧。”說完她又問過八字,沉吟片刻,給那女孩賜單名為?“術”,定為?襄王世子,接著她又看了看那男孩,歎了一句道:“宗室男前些年屢屢生事,把個朝堂地方攪得四下不?寧,朕想著,還是?德不?配位鬨的,往後生於宗室的男孩,就都免了皇姓罷。”隨後她給那男孩賜名為?“白”,下口諭此後宗室男一概jsg不?得冠皇姓襲爵,對外隻稱為?“公子”。

於是?襄王府近日出生的這兩個幼兒?,最終定了是?襄王世子姬術和次男公子白,襄王和屋中眾人聽完皆領旨謝恩,姬嬰又囑咐她好生將養,才起駕回宮。

回到長信殿後,姬嬰又問了問平陽王府的情況,這平陽王後是?榮昌候次女,上個月榮昌候長男才因?病歿了,緊跟著幺男也在打馬球時失誤墜亡,眼?看著爵位就要斷在這裡,前不?久還曾請旨過繼姪男,但姬嬰沒有準許。

她思量片刻,提筆寫了封詔書,因?平陽王的爵位,到他這裡就是?最後一代了,於是?她在詔書中令這位生於平陽王府的長女隨母姓嬴,賜名為?“軒”,並將平陽王爵位降為?平陽郡主,令其待此兒?滿月後,隨妻前往榮昌侯府居住,由其妻以次女名義襲家中侯爵。

榮昌候接到聖旨後老淚縱橫,原以為?爵位沒有指望了,不?料聖上開恩,令次女歸家襲爵,於是?帶著滿府裡家眷,在庭前謝恩拜個不?住。

姬嬰聽說此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位榮昌候,是?開景朝一位頗得聖眷的老臣,在京畿地區也很有些聲望和勢力,去年姬嬰追封皇考時,他也曾帶人聯名上表,稱追封詔上不?宜出現詆毀英宗的字眼?,想來經過此事後,他應該能夠消停一些了。

十日後,開景帝弑殺長姊謀奪帝位舊案由禦史台查明,並由督管禦史台的趙王向上呈遞了調查結果。第二日,姬嬰從長信殿明發上諭,直言開景帝大逆不?道,著褫奪諡號廟號,即日起將牌位挪出奉先殿。

這一次直接給開景帝定罪,朝中沒有再像去年追封哲宗時那樣出現大批諫諍上表,但還是?有零星幾?個頭硬的,上奏稱姬嬰給長輩先帝定罪有傷國體,還有人往太廟去向世宗哭訴的,都很快被京中禁軍押進了禦史台獄,沒幾?日便遭革職趕出了京城。

開景帝罪名至此已是?板上釘釘,數日後,禦史台又翻出了延興帝姬星謀害姬華一事,於是?緊跟著也被廢除了諡號廟號,牌位亦挪出了奉先殿。

而?姬星長男同?光帝姬良,也跟著他一起被廢,同?樣挪出了奉先殿。

之後姬嬰再次下旨,給開景帝改稱“竊帝”,姬星改稱“昏帝”,姬良改稱“殤帝”,將爺孫三座牌位挪進奉先殿西邊一間小抱廈內,並取消一切祭享。

這日午後,姬嬰在長信殿的書房裡,聽妘策來報政事堂的幾?件要事,等正事談完,又說起三帝遭廢一事,除同?光小皇帝沒有舉行國葬,還在奉先殿西配殿停靈外,其餘二帝早已葬入帝陵,於是?妘策問了一句是?否要遷陵。

姬嬰聽她這樣問,恨恨說道:“要遷,入葬了又如?何,給朕挖出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