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死後滯留人間的鬼,比尋常妖怪陰邪數倍,永遠乾涸灼燒的喉嚨驅使著她飄蕩在不渡域周圍,剛剛屠殺一場飲完血。
陌生女人的聲音。細細尖尖,似笑似哭。
說她如何如何可憐,遇上仇家,親人死光,剩她一個。
婦人聽著聽著,原還很有戒備的表情漸漸放鬆,紅著眼眶安慰,轉身去倒熱水,想給可憐的客人暖一暖身。
女孩背上不曾消退的戰栗在婦人轉身時攀上了頂峰。她張開嘴,想叫出什麼。下一刻,婦人轉過來,一隻利爪紮進她的臉,血噴出來。
太恐怖了。
女孩一直尖叫,看到的畫麵山崩一般碎裂坍塌。
最後一幕,一張慘白的臉逼近眼前,近到,看清那隻瞳仁中央爬向四周的蛛絲般的血紅。
*
雲歇放下手。
她不言不語,陷入某一種虛無縹緲,呼吸聲都輕了。有人握住她肩頭,輕輕搖了一搖,低低喚:“雲歇。”
雲歇抬眸,良久,肩上安撫的力道輕輕、些微顫抖收緊,她道:“是我錯了。”
“怎麼會,怎麼會是你的錯呢?”遊蓮聲音愈加放緩,蹲下身仰眸看她,“你無法預料到所有事情,這是一次意外。”
“不,”雲歇道,“一開始就錯了。”
雲歇看到女孩的命線順長,自然也看到婦人靈台黯淡,命不久矣。或許,雲歇可以救她。但,生死有命,何必插手。不該插手。
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
因果變數,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自我勸解至此,今天仍第三次踏進來。
尋機為婦人破解一二也好,行善積德也好。小娃娃那麼小,沒了娘親如何平安順遂。豈非還是誑語,又是誑語。
可,雲歇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會這麼快。
妖魔鬼怪橫行世上,祖輩紮根於不渡域的人們,懼怕刻進骨髓,避之唯恐不及。婦人原本該如往常、如她前數十年做過的一樣,漠視偽裝的妖鬼,任她敲門無果離去。門前有雲歇留下的警戒,妖鬼硬闖不進。
然而婦人開了門。
因為妖鬼敲門時說的一句:“你院裡的味道好熟悉,像是我的朋友們來過。”
因為在前不久,婦人迎過另外兩個妖怪進門做客。根深蒂固的觀念出現差錯,妖怪並不都是殺人吃人的。妖怪會笑會說話,還會切西瓜紮毽子哄她的女兒。
或者是更久以前,一個妖怪迷路,隨意敲開一扇門問路的時候,就種下了因。
竟會如此。竟會如此。
為什麼?
為什麼她越是袖手旁觀,越是想互不相欠,越是將無辜人卷入其中。哪裡錯了?究竟是哪裡錯了?
動念的一瞬間,毫無征兆,一道巨雷劈響在頭頂,比前麵幾道加起來還要響,腳下的茅草屋似乎跟著狠狠震顫了一下。原該是無雨無風的晴夜,烏雲狂聚之後,驚雷一聲,又一聲,暴烈地欲將穹頂劈開。
雷雲盤旋著,咆哮著,恫嚇著,一切膽敢蔑視乾坤、動搖天道的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