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安彥料到這事公布後,元衿會不高興,但沒料到比她更不高興的,是那隻和他“同名”的貓。
彥尋這隻貓似乎聽得懂人話,在那刻以後歇斯底裡地崩潰了。
它貓毛豎成了刺蝟撲向舜安彥,前爪瘋狂撓了他十多下後,一溜煙從疏峰跑了出去。
元衿想也沒想,提著裙子就追了出去。
舜安彥先是愣了愣,然後看看自己滿是抓痕的手,無奈地歎了口氣,朝太後請罪:“太後娘娘,奴才……”
“你快去找那隻貓吧,公主寶貝得緊呢。”
舜安彥得旨後飛速地離開,留下佟夫人在原地愣神,而後紅了眼圈。
她嗚嗚地跪在太後腳下哭了起來,“這孩子,這孩子竟然這般自作主張,我與老爺半點都不知道。那白晉神父不是萬裡之外來的嗎?他跟著去乾什麼?”
太後心裡直歎氣,卻也勸不出什麼話來。
巴黎?是什麼地方?她連聽都沒聽過。
可她又知道,舜安彥那孩子素來比老五穩重,他能與皇帝請求要去,一定是重要的地方。
“佟夫人啊,你快起來吧,要不先回佟園和你家老爺商量商量,若孩子真要出遠門,就給他多備些東西免得吃苦。”
佟夫人聽罷覺得有理,顫顫巍巍抹著眼淚出了園子。
可這偌大的園子,或許隻有元衿知道,巴黎,這個時代去巴黎,準備什麼都不夠用。
元衿找到彥尋的時候,它瑟瑟發抖躲在暢春園東牆附近的假山下,隻露出一條長長的毛茸茸的尾巴。
京城的冬雨浸潤了假山的每條縫隙,彥尋躲在石頭下,長白的貓毛都沾上了灰色的泥漿。
“彥尋,出來好不好?臟了就不是美喵了。”
彥尋往更裡麵鑽了鑽。
“出來嘛,要是有氣,我抱你去咬那隻奴隸好不好?”
彥尋還是不動。
舜安彥也尋了過來,遠遠就看見元衿趴在假山旁,她的銀紅色披風頂著雨變成了晦暗的紅色。
他走上前,也趴著拍拍手說:“貓,你出來,彆鬨了。”
彥尋“嗷”了一聲,粗尾巴摔在泥坑裡,掀起一串汙水珠子打在舜安彥臉上。
“貓,臟的都醜了,灰不拉幾的……”
他還沒說完,彥尋調轉身子,從假山下爬了出來,耷拉著尾巴走向舜安彥,靠近它時支起前爪身子一歪躺在他肩膀上。
舜安彥把它抱起來,對元衿說:“先找個地方洗這隻貓。”
“去福君廟吧。”元衿白了他眼,“快走。”
他們匆匆去了福君廟,青山去後院的水井打了盆水,留二人蹲在正殿裡洗貓。
彥尋和霜打的茄子一樣忍舜安彥揉搓,泥水都擦乾淨後頹著腦袋邁著貓步爬到了元衿懷裡,小腦袋往元衿胳膊肘裡一擱,直接眯眼睡了過去。
元衿看看懷裡的貓,沒好氣地說:“它都知道要生氣。”
“我每天都在後悔買它。”舜安彥伸手戳戳彥尋的尾巴,它卻一搖一擺把尾巴收了起來,偏是不讓他摸,“得,你愛怎麼怎麼吧,以後你想怎麼樣我都不管你。”
元衿瞪他一眼,“你憑什麼自己跑那麼遠。”
舜安彥看著氣鼓鼓的元衿,還有嬰兒肥的臉上殘留著幾滴的雨漬,其餘的都是名為“譴責”的情緒。
他低頭說:“公主,你不能去。”
“我知道!”元衿惡狠狠說,“我知道!就我這破身子,這種時候去巴黎,我會路上的!”
舜安彥弱弱地說:“您能不能彆要死要活,今年沒有生過病了。”
元衿輕哼了下,“我入秋就發涼,吃不了螃蟹。”
“再過幾年,加點黃酒,少吃一個。”
元衿吸吸鼻子,“我胳膊細,舉火奴舉刀都撐不過一個時辰。”
“馬場有位叫齊柱的師傅耐心極好,定力也強,等我走了,他會繼續教你,先半年每日半個時辰,再往上加,沒幾年等十三四歲了,就能用了。”
元衿默了會兒,才說:“你倒想得周全。”
舜安彥心裡五味雜陳,有些話想說卻說不出口。
“鄢少爺,想說什麼就說,彆憋著。”
舜安彥眨眨眼,說:“我過不慣,不知道你作為公主如何,但我過不慣。繼續待著,就是聽她們給我指婚、升職,然後就熬到幾十年後或許襲爵和我祖父一樣。你知道我為什麼願意給你養貓?因為這是所有能預見的事裡,不太能預見的一樁事,這隻貓脾氣陰晴不定就和你差不多,每天還有些突發的事能做,彆的,就真的沒有了。”
“我想去歐洲看看qiang支,看看最好的技術,如果能就帶些回來,這樣一天天過下去,我總做了些有意義的事,對吧?”
元衿紅了眼圈,明明很想罵他一頓,卻罵不出來。
最終恨恨說了句:“真氣人,我就不能選。”
舜安彥瞧見了她這樣,從兜裡掏出了帕子,想放下卻見地上臟,最終解了荷包墊在地上推給她。
“時日還長。”
“長又有什麼用,不還是一樣。”
元衿嫌棄地把帕子推了開,“彆假模假樣的,我不需要。”
舜安彥隻得把帕子手了回去。
“皇子都對你很好,要是以後缺什麼你找慎興永,反正現在你要什麼,我也都讓他們去找。”
“你閉嘴吧!”元衿打斷了他問,“你去過巴黎嗎?”
“兩次,小時候去參加過一個比賽,後來出差去過一次。”
“我每年都去好幾次。”元衿傲嬌地抬頭說了句,“以前就知道你死板沒趣,果然啊,連巴黎都沒專門玩過。”
“您什麼時候能不罵我?”舜安彥突然抓到了個重點,“死板沒趣?周釗說的?”
“你出差去巴黎鄢夫人要你帶東西,你給忙忘了。”
“他怎麼回事!”如果能穿回去,舜安彥一定要把這個小弟的嘴給捂上,“我當時忙得昏天黑地,她要的那些得跑遍半個巴黎,再說,我後來補了,補了好不好?”
“沒誠意。”元衿搖搖彥尋,隔空依舊替鄢夫人指責他,“沒上心。不是個東西。”
彥尋配合的在元衿懷裡,翻了舜安彥一個白眼。
元衿逗逗它的肉臉蛋,抬眸問:“什麼時候走?怎麼走?”
“臘月初一,先到廣州,從十三行坐船到暹羅,暹羅到印度,現在已經有東印度公司了,印度後看風向,走奧斯曼或者水路過好望角。”
說完,舜安彥又抬手做了個安心的手勢,“傳教士往來這條路線很多年,萬歲爺會給我一封手詔,也會帶些隨從。”
“我擔心你了嗎?”元衿沒好氣地說,“走就走,我還得替你養貓。”
她抱著小貓站了起來,“記得走之前把貓的東西都搬來疏峰。”
*
這日之後,舜安彥要隨傳教士出國的消息不脛而走。
佟國維是氣得破口大罵,舜安彥的阿瑪額娘擔心得七上八下,而皇子們大多也震驚不已。
五阿哥甚至殺到了佟園質問舜安彥腦子出了什麼大病,要去這麼玩命。
四阿哥也和他推心置腹長談一番,直言若是想要研究火奴,另派人去也可,無需他親自冒險。
隻有老九,悄無聲息地讓自己的太監給舜安彥送了一個箱子,打開後裡麵是壘成小山的金瓜子。
附有一張紙:好好使用。
彥尋自那天後就沒離開過疏峰,在元衿的屋子裡成日成日睡覺,從一隻社牛貓變成了社恐貓。
舜安彥有時也覺得奇怪,他以前從沒養過小動物,不知道是不是動物都會這樣,還是隻有貓甚至是隻有這隻貓才會。
他想問一問元衿,可那天找貓後,元衿著了涼,連書房都不再去了。
直到出發前一天,舜安彥都沒再見過元衿。
*
舜安彥離京那日,冬雨終成冬雪,漫漫鵝毛大雪紛飛,讓暢春園變成了銀白的世界。
疏峰裡,青山捧著杯燕窩進屋來。
她家公主正坐在明窗下,看漫天飛雪,最近時常都是這樣,一坐就是一天。
偶爾,會伸手擼擼那隻貪睡的貓。
“公主,您用點。”青山把碗盞擱在炕桌上,俯身在元衿耳邊說,“彥少爺在外麵,問您去不去福君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