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七章 旅程小事(上)
對於周佩來說,在某種程度上,那或許是她日後最不願意提起和想起的一段記憶。讀蕶蕶尐說網讀蕶蕶尐說網.. 在十五歲的年級上為了逃婚而上京,試圖在日後成就一段巾幗不讓須眉的佳話,事情說來不錯,隻是未曾料到的是在一開始就會遇上如此之大的挫折。原本躲在箱子之中,考慮著自己要不要出聲,等到做出決定的時候,事情便已經晚了。
從江寧的碼頭出長江,一路上江水顛簸,周佩被關在那大箱子裡不見半絲光亮,對於從來都養尊處優的她來說,心中的恐懼已經無以複加。但縱然她拚命敲打那木箱的箱壁,能夠傳出去的聲音也已經微乎其微。旁邊的箱子裡盛了重物,但在一路的顛簸下也已經靠了過來。她意識到呼救不成,但身上倒是還帶了一把匕首,隨後就開始一邊哭一邊割那箱壁,然而割了好久,也隻割開了一道小口子。事實上,若不是有這道小口子讓通氣的速度加快了一點,恐怕過不了多久,她也就被憋死在箱子裡了。
此後的時間,完全是一場噩夢。黑暗、饑餓、恐慌、疲累,對於周佩來說,簡直像是之前從未想過的酷刑,那箱子雖然也算挺大的,但十五歲的少女在裡麵,身體也無法完全舒展開。汗水濕透了衣衫、刀子也在手上割了一道口子,她一度以為自己就要死了,而隨後反映過來的是最為令人難堪的尿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大箱子裡待了多少的時間,意識清醒時便去敲打箱壁,有時候用腿踢,有時候手指去抓去撓。有時候想“我要死啦、我要死啦”,也有時候覺得還不如死了算了,箱子裡的氣息與時間逐漸變得奇怪起來。渾渾噩噩裡,她覺得自己簡直像是老師以前說過的那個被關在瓶子裡的惡魔,想自己會怎樣被人發現。
有時候想,若有人能救她出去,她便一輩子喜歡他,好好地報答他,便是他怎樣對自己都行。想到羞人處,身子便蜷縮在一起,感到雙腿之間有暖流流出來,靠著箱壁痛苦地哭。
有時候又想起家中的教導,她是郡主身份,流著帝皇家的骨血,身上有皇家的尊嚴,雖然黑暗中看不見自己的模樣,但她也能想象現在的自己必然已經狼狽不堪,若是被人看見了,恐怕首先要想的就是殺人滅口了。
一顆心就這樣在以身相許與殺人滅口間晃來晃去,迷迷糊糊裡做了好些夢,夢見自己成親了,後來卻又殺掉了自己的相公,有時候是皇家下旨的,有時候自己動了手,不管是哪一次,她都哭了。有時候想起那老師,她其實一直佩服老師的詩詞和才乾,但老師大概是不知道的。她其實好幾次想要說了,也一直想讓老師見識到自己的不凡,她是好多人誇讚的小郡主呢,很多人喜歡、上門提親。想要在老師麵前表現她高貴優雅的一麵,但老師看來都沒有驚歎的意思,她在她生活的那個圈子裡,明明都被那麼多人憧憬了啊……
大家畢竟不是一個圈子的,寧立恒太奇怪了,他哪個圈子都不是的,然後夢中的覺得就變成了老師的模樣,覺得……他死了以後,她好傷心啊……
這樣紛亂的幻想與夢境中,時間漫長得猶如過去了好幾天,意識其實已經越來越模糊,難成線索。當眼前終於出現第一縷光明,看見寧毅的模樣時,她仍舊覺得那是一場夢境,然而在現實與夢境之間,那道身影令她感到了些許的安寧,她終於疲憊地睡去了……
沒有太大的顛簸,船隻破浪前行。
寧毅站在大船後側的船舷邊看著風景,夏日的傍晚,河道兩岸景觀隨著船行遠去,偶爾見有行人自那畫麵裡經過。此時已經是啟程後的第三天,北上進入大運河的航道,天氣清朗,夕陽很好,幾艘大船破浪而行,令人感到心曠神怡。
而在另一方麵,原本自己所住的房間如今已經被周佩占去。年紀隻有十五歲的小郡主按照後世的說法正處於叛逆期,寧毅不願意參與到她古怪又糾結的心事裡去,雖然說起來有師徒名分,但至少在寧毅這邊看來,彼此是算不得親近的,他犯不著對一個這樣的小姑娘表現得太過貼心。
將小郡主從箱子裡抱出來的時候,已經被關了一天一夜的少女確實已經是極為淒涼的狀態了,或許說是彌留狀態也不為過。一個人被關在這樣的環境裡這麼長的時間,許多大人或許都支撐不了,更彆說是個小姑娘了,昨天下午醒來之後,她蜷縮在床上便一直都在沉默,看起來比之意氣風發時不知道單薄了多少,估計心中也已經有了陰影,一時間難以緩過神來。
若作為一位負責任的家長,這個時候恐怕還是要將她送回江寧才好,但寧毅選擇了兩不相幫。寫了信函用飛鴿傳回去給康賢,房間則乾脆給了受到心靈創傷後不願意挪窩的少女住著,免得在她的眼中成了大惡人。
如今知道小郡主身在船上的人還沒有幾個,除了他與昨天守在門外的那名管事,就隻有小嬋了。隻是小嬋照顧人雖然沒問題,但對於少女所受的心理創傷卻是無能為力,到得吃飯之時,還是得由寧毅端了熱粥進去。或許是因為在黑暗中被關得太久的原因,即便是見到寧毅,少女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神色仍舊有些複雜,像是畏懼或是害怕,但若是小嬋,便是靠近了對方也沒什麼積極的反應,或者乾脆是抱著被子縮到床角去了。
被寧毅從箱子裡救出來之後,寧毅是先讓小嬋替周佩沐浴更衣,包紮傷口。那時候她仍處於昏迷狀態,自是任由小嬋擺布。醒過來後,便不好再那樣了,她在床上穿著小嬋帶在路上的單衣,縱然已經是小嬋最漂亮的衣服,穿在周佩身上也顯得有些寒酸,她手指上用繃帶包著傷口,一頭原本保養極好的長發也披散下來,坐在床上便顯得格外瘦瘦小小,有幾分可憐。
寧毅便坐在床邊,用調羹舀了粥飯給她吃。
“……船已經過了揚州,不在長江上,接下來就不會那麼顛簸了。現在時間已經不早,晚上大概會在淮安附近靠岸,船上的很多人都會下去城裡住,你可以考慮一下。你在船上的消息,暫時還沒有公開,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你要是覺得好些了,就出去走走,船上風景還不錯。”
他說著這些,將調羹伸過去,周佩小口小口地吃了半晌,又微微地縮回去,抱著被子低下頭。寧毅道:“不過,消息是已經通過飛鴿傳回去給你康爺爺了。接下來到底怎麼樣,自己也想一想吧。最好當然還是回去,你是皇族,還好沒事,事情要是鬨大了,沒什麼人可以扛得起來,跟船的劉管事都快被你嚇死了。”
寧毅說了幾句,那邊的周佩才稍稍動了動,委委屈屈的,輕聲道:“老師……覺得麻煩了嗎?”
她這樣問,若是一般人恐怕回答的就是不麻煩,不過寧毅點了點頭:“確實有些麻煩,不過現在你先養好身體吧……手拿過來。”
喂完了粥,寧毅替她換了手指上包紮的藥與繃帶,周佩的手指修長白皙,伸在那兒,偶爾被碰到,微微顫動,許是指尖還有痛感。
“下次便讓小嬋給你換了,你以前也是見過她的。現在她是我妻子,也算是你的師娘了,你身份太高,她有些壓力,你彆嚇到她。”
實際上如今有心理創傷的是周佩,但她畢竟教養良好,寧毅這樣說了之後,她就算抗拒其他人,至少對小嬋也得表示一下親近了。卻聽得她在那邊輕聲道:“小嬋不是老師的妾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