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夕更迭,天風漫卷,在這橫跨萬裡之遙的武朝土地上,邊疆,一直是個微妙而又敏感的詞彙。讀蕶蕶尐說網讀蕶蕶尐說網
遼國、西夏、吐蕃、大理,從北地的雄關到南疆的群山,邊疆隻是細細的一條線,去一步為他鄉,歸一步為故國,然而在這樣的邊疆上,也總有一片一片的土地,處於微妙拉扯的夾縫間。這裡享受不到應有的安寧與太平。位於邊疆上的軍隊不在乎它,位於國內的人們會選擇性地無視它,有許許多多的人,甚至不清楚有這等地方的存在。
在人們的眼中,有古都的煙雲,有秦淮的絢爛,有京城的繁盛,有江南的桂花,往北一路,也有著如修羅場一般的戰場,卻唯獨沒有這層夾縫的概念。猶如戰陣之上不可避免的戰損,由於它的不可避免,人們乾脆就不再去多多的想它。將之拋諸腦後,隻管作戰便是。
橫溝轉豁間,繁衍的狼群走過貧瘠而險惡的山野。呂梁山,便是在這夾縫間生存的地域之一,武朝的人們並不將這裡視為敵國,卻也未曾將這裡的人民當成同伴,沒有多少人知道這裡的事情,沒有多少人理解這裡的生態。若非由於利益的牽扯,呂梁山青木寨的這片地方,恐怕從頭到尾都不會與外界的人們拉上太多關係,它會在這裡存在,會在這裡湮滅,直到消失在寥寥可數的人們的記憶中……
但即便是出現了利益牽扯的現在,真正了解這裡的人,還是不多。位於呂梁山西北側的地圖上毫不起眼的小地方的,是已有數千人聚居的山穀。山穀是在短時間內迅速膨脹擴大的,一切的發展都顯得慌忙而臃腫。
位於山穀外側的市集上,一間間的房舍、店鋪擁擠在崎嶇的山體邊。青木寨的外集,原本乃是給過往商販落腳或是互相交易的一處地方,由於青木寨維持了基本的秩序。至少能夠保障大部分人的性命安全,很快就膨脹起來。如今這裡汙水肆流,人群擁擠,附近地方的豪雄與山匪雲集,乞丐與蟑螂老鼠們在這裡爭奪一席之地。而這樣的地方,便是最近一兩年間整個呂梁山中最為太平的處所了。
而在裡側的山穀裡。並不讓一般人進入的內寨相對於外集要寬鬆許多,但由於發展的迅速,新加入寨子的人眾多,這一片的山穀之中,仍舊顯得忙亂。大量新建起來的簡單房舍,每日裡進出的木材與物資,乍看起來堆積得毫無章法,但在這樣的發展當中,終究還是沒出太大的簍子。
這裡從來就不是一個講求平等與公平的地方,混亂與嘈雜當中夾雜著原始和野蠻的氣息。被吸收入山中、缺乏磨合的人們偶爾還會互相仇視,但是強權與武力壓下了大部分的衝動。武藝最為高強也最為凶殘的血菩薩並不允許明目張膽的內訌存在,也決不允許人們破壞幾條簡單的山中規矩。一旦破壞,不存在講理或是開導這樣的人性化服務,很多時候。他們也沒有被逐出山寨這種仁慈的機會。
犯小錯,說明你有血性,犯大錯,說明你該死。
與這種高壓強權相配合的,是清晰開明的上位途徑。要加入山寨的原則很簡單的,隻要你有手藝。又或是吃苦耐勞,就會被迅速地吸收進青木寨。手藝的範疇包括各個方麵。高超的武藝當然是最直觀也最簡單的,而即便是做麵條、烙煎餅。那也沒有關係,證明你有自己擅長的技藝,就一定可以加入。
若是沒有手藝、同樣也沒什麼武藝的,隻要懂規矩,肯吃苦,同樣能被山寨吸收,規矩也很簡單,跟著山寨中的新人在最嚴苛的環境下訓練十到十五天,例如跑步,例如就是簡單的站著,拚命、聽話、不放棄,被操練到半死以後,也就能夠加入其中。
這些事情並不簡單,並不是說呂梁山這種地方出來的人就一定能吃苦耐勞。就好像在山裡拿刀劫掠慣了的匪人,往往不願意再下地乾活,又如同現代背景下混黑道的年輕人,要說環境原因教育原因當然也有,但更多的,就是因為好吃懶做。撈偏門雖然不穩定,但至少輕鬆簡單,沒有門檻,也不用在工廠裡加班到十二個小時。
當然,這樣的人便得不到同情了,他們會被放棄,然後遊蕩在呂梁各處,加入一撥撥其它的山匪。而後在某些情況下接受青木寨的壓榨,又或是因各種事情而死去。如果說在某些情況下必然有人死去,在這殘酷的世道上,不思進取之人,自然就是最為理所當然的祭品。
事實上,古往今來的社會結構裡,人們或許向往自由與平等的大同社會,但在社會層麵來說,階級卻未必是一個需要介意的事情。絕大部分情況下,一個穩定的社會結構無需在意人們是否平等,儘量公平的上位途徑才是需要維持的核心。
一個國家或是組織大可有懸殊的階級差異,但底層之人可以讀書,讀書之人可以考科舉,考了科舉可以成為特權階級,隻要這一係統運作良好,組織就能穩定維持。大部分國家內部滅亡的原因都在於這個上位的途徑逐漸僵死,特權階級為了其特權可以長久而世襲,開始壟斷通往上層的途徑,下層的聰明人上位越來越難的時候,他們的不滿便會越堆越多,最後隻能選擇造反。
也是因此,青木寨在不斷的擴大當中,雖然也引起了各種問題,卻沒有出現真正令人感到麻煩的大震動。及至這年夏天譚稹的“招安詔”發出,能夠將目光投向呂梁這邊的利益牽扯者聚集過來時,所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處混亂到令人費解的寨子。
它與南麵各種繁華或是不繁華的城市截然不同,與北地野蠻而原始的城池想必也有差異。它因為一筆筆的生意而發展、熱鬨起來,其中又充滿了血腥與野蠻,上方以蠻橫的武力手段控製一切。內部看來也充滿了各種矛盾和不穩定因素,卻偏偏,就這樣如縫合怪一般的拚起來了。
“梁老爺子啊,我知道,您是聰明人。跟從小就在山裡長大的人不同,您見過世麵。您能把山寨操持到這副樣子,譚大人這次的招安詔裡能有多少好處,您就一定看得出來……”
陰天,青木內寨山腰處的小院房間裡,一個中年人正在說著話。
“呂梁以南。真正要說的,還是我們齊家的地盤。招安詔接了以後,不光有名分,也有軍備,這些好處能拿到多少。全看京裡的關係……何某知道這次過來呂梁的人不少,他們看上的,無非也就是青木寨眼下經營的這些生意,但是老爺子您是看得出來的……軍隊那邊,武勝軍也好,董龐兒這些人也好,這些軍漢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該講規矩的時候。他們一般都不會講,該拿好處的時候,可是一點都不會手軟。而且,軍隊不會做生意,您的寨子若是落到他們手上,那可真就是糟蹋了……”
“我們何家是生意人,多餘的事情我們不乾,大家能夠抱團。一起賺錢,才是正理。而且……我們的背後乃是齊家的勢力。如今南麵的幾個山頭都已經願意與我們連成一氣,加上呂梁的買賣。咱們將東西運去北方,會賺多少,您自己算……而且啊,官麵上能跟董龐兒,跟武勝軍打對台的人,又能有多少……”
不急不緩的話語,樁樁件件的一直在說。待到他將事情說完,房間裡才響起一陣咳嗽聲,片刻,那咳嗽聲陡然增大,半躺在房間裡的老人,就好像是要就此死去一般,咳了好久,方才艱難地停下來。聲音虛弱而沙啞。
“何……咳,何員外啊,您說的這些啊,老夫也都有想過。隻是就像老夫說的,寨子裡的事情……這麼大的事,一直都是寨主來拿主意的……我已經老了,身體不行了,腦子呢……有時候也糊塗了,我覺得您說的在理,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得還清不清楚,得多合計,多跟人商量,所以這些事情,還是……咳咳,還是得等到寨主回來,才能拿捏定下,不過何員外您說的這些,我都覺得有道理,我都會跟寨主說的……”
“呃,我也知道是這樣,不過啊,梁老爺子,陸寨主出去這麼久了,等的時日也太多啦。”那何員外露出為難的神色,“我知道梁老爺子您才是寨子裡的主心骨。您知道,這些事情,合縱連橫,總是越早決定越有好處的,齊家在等我回複啊……梁老爺子,咱們不繞圈子了,您給我個準話,您點頭,這事情就當是成了,好不好。您彆為難我這小輩啦。”
“哎,何員外言重啦,老朽啊……咳咳,老朽說得,句句肺腑之言哪,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聲又響了起來。過了一陣子,那姓何的中年人無奈告辭,帶著跟班出了院子,麵色陰鬱。在這樣的天氣朝下方望去,穀底之中人影來往,各種布置混亂不堪,幾個衣衫破舊的孩子奔走期間,倒是興高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