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〇章 人歸古淵 月上空山(下)(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10998 字 8個月前

一條條的河水環繞城池,夜已深了,城牆巍峨,高聳的城牆上,有點點火光,城市的輪廓在後方延伸開去,隱約間,有古寺的鐘聲響起來。

院子裡隻有黯淡深黃色的燈火,石桌石凳的旁邊,是參天的古樹,夜風輕撫,樹便輕輕的搖動,空氣裡像是有白色的氤氳。樹動時,他抬頭去看,樹影幢幢,遮蔽半邊的淡漠星光,涼意如水的淩晨,記憶的青鳥回來了。

他隻是坐在那兒,雙手擱在腿上,想著各種各樣的事情。

“相公……”

“吃飯了……”

“……縫補了衣服……”

“妾身想當個變戲法的戲子……”

“……哪有他們這樣做生意的!”

“……終究是家裡人。”

空氣中,像是有小木樓燒焦的味道,下雪的時候,她在雪裡走,她拖著大腹便便的身子來回奔走……“曦兒……命大的小子……”

他與蘇檀兒之間,經曆了許多的事情,有商場的勾心鬥角,底定乾坤時的喜悅,生死之間的掙紮奔波,然而抬起頭時,想到的事情,卻分外瑣碎。吃飯了,縫補衣服,她驕傲的臉,生氣的臉,憤怒的臉,喜悅的臉,她抱著孩子,她不著一物從浴桶裡站起來↘的樣子,兩人獨處時的樣子……瑣瑣碎碎的,由此也衍生出來很多事情,但又大都與檀兒無涉了。那些都是他身邊的,或是最近這段時間京裡的事。

我要專注於北麵,望你幫忙處理一下南方事務……

我最是信任於你……

“姑爺……姑爺……”

輕柔的聲音自後方響起來,偏過頭去,娟兒在屋簷下怯生生的站著。

寧毅看了她片刻,麵現柔和。說道:“……還不去睡。”

“姑爺,你……你彆擔心小姐了,小姐會水的……不一定會有事……一定沒事的。”

夜裡的空氣還在流淌,但人仿佛忽然間消失了。這幻覺在片刻後斂去:“嗯。”寧毅應了一句。

“我沒有擔心。”他道,“沒那麼擔心……等消息吧。”

寧毅平靜的臉色上什麼都看不出來,以至於娟兒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過的片刻,她道:“那個,祝彪祝公子他們……”

她跟寧毅說了些事情,寧毅靜靜地聽完了,點頭表示知道,不久之後,娟兒從屋簷下離開,院落裡就又隻剩下寧毅了。他坐在那石桌前方,不知什麼時候。陡然雙手一揮,兩隻拳頭砸在石桌上,那石桌裂成幾塊滾落周圍,寧毅坐在那兒,便又沒動了。

這氤氳流散的夜裡,寧府內外,有著不同的景象。作為主人的寧毅坐在那院子裡,無人敢去打擾他。隔壁兩個院落,燭影動搖間。便有不少人在壓抑而激烈的交流著什麼。隔著層層的高牆,從寧府外的街道上望過來,這所宅子安靜得像是進入了另一片天地,一些陰影和角落裡,聚集著三三兩兩蹲守的捕快。

“怎麼樣了?”

一道身影匆促而來,走進附近的一所小宅子。房間裡亮著燈火,鐵天鷹抱著巨闕劍,正在閉目養神,但對方靠近時,他就已經睜開眼睛了。來的是刑部七名總捕頭之一。專門負責京畿一地的劉慶和。

“尚無動靜。你帶了多少人來?”鐵天鷹道。

“我手下二十多人,另外,開封府衙,巡城司等處都已打好招呼,若有需要,兩個時辰內,可調集五百多人……”

“那有什麼用。”

“若真是無用,你我乾脆掉頭就逃。巡城司和開封府衙無用,就隻能驚動太尉府和兵部了……事情真有這麼大,他是想叛亂不成?何至於此。”

“事情自然不會到那個程度,但這人心思,我拿捏不準。就怕他不管不顧,想要報複。”

劉慶和推開窗戶往外看:“妻子如衣服,心魔這人真發作起來,手段狠毒淩厲,我也見識過。但家大業大,不會如此魯莽,這是個做大事的人。”

“怕的不是他惹到上麵去,而是他要找你我,找宗非曉報複。如今右相府雖然垮台,但他左右逢源,太師府、廣陽郡王府,乃至於王大人都有心思拉攏,甚至聽說當今聖上都知道他的名字。如今他妻子出事,他要發泄一番,若是點到即止,你我未必扛得住。你也說了,此人心狠手辣,他就算不會公然發動,也是防不勝防。”

“他妻子未必是死了,下麵還在找。”劉慶和道,“若真是死了,我就退讓他三步。”

“怕的是就算未死,他也要報複。”鐵天鷹閉上眼睛,繼續養神,“他瘋起來時,你未曾見過。”

“我在京裡,也是見過的。”

劉慶和往外看著,隨口回答一句,當初押解方七佛上京的事情,三個刑部總捕頭參與其中,分彆是鐵天鷹、宗非曉以及後來趕到的樊重,但劉慶和在京城也曾見過寧毅對付那些武林人士的手段,因此便這樣說。

然後,這邊安靜下來。

隔著幾重高牆,在夜色裡顯得安靜的寧府內部,一群人的議論暫告一段落,下人們送些吃的上來,有人便拿了糕點飯菜充饑這是他們在竹記隨時能夠有的福利一道身影去往寧毅所在的小院子,那是祝彪。

他在屋簷下停下,看著院子裡坐在石凳上的身影,開口說了幾句話,對方沒有反應,他又揚起頭說了幾句。石凳上的身影才回過頭來,目光冷峻地看著他,對他說了幾個字,似是嗬斥。

夜裡的冷風卷走了黑暗裡的言語。京城之中,近百萬的人群聚集、生活、來往、買賣、社交、愛情,各種各樣的**和心思都或明或暗的交織。這個夜裡,京城各處有著小範圍的緊張,但無涉於京城的安危大局,在右相這樣一顆參天大樹倒塌的時候。小範圍的摩擦、小範圍的警惕每時每刻都可能出現。皇帝往下有臣子、太監,臣子往下有幕僚、總管,再往下,有辦事的各種閒人,有刑部的、衙門的捕頭,有黑白兩道的人群。人上人的一句話,令得底層的成千上萬人緊張起來,但仍舊談不上大事。

天邊泛起微微的白霧,魚肚白在東方天際出現時,城市顯得愈發祥和與寧靜,鐵天鷹睜開眼睛,看著毫無動靜、甚至於都沒有多少人進出的寧府大宅,目光嚴肅,不少人則小小的鬆了口氣。

“今日還得盯著。”一旁。劉慶和道。

鐵天鷹點了點頭。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這天上午,鐵天鷹通過關係輾轉得到寧府的消息,也隻是說,寧府的東家一夜未睡了,隻是在院子裡坐著,或走來走去,似在思憶妻子。但除此之外,沒什麼大的動靜。

這一天是四月二十六。

傍晚時分。寧毅的車駕從後門出來了,劉慶和與鐵天鷹趕了過去。攔下車駕,寧毅掀開車簾,朝他們拱手。

“劉總捕,鐵總捕,有事嗎?”他的臉上笑容不多,有些疲憊。但似乎表現著善意,鐵天鷹目光嚴肅地打量著他,似乎想從對方臉上讀出他的心思來。劉慶和拱了拱手:“沒什麼,隻是女真人去後,京中不太太平。正好遇上,想問問寧先生這是打算去哪啊?”

“刑部天牢,見見右相,可以嗎?”

“哦,當然可以,寧先生請便。”

劉慶和和善地笑著,抬了抬手。

從昏沉的睡意中醒過來,秦嗣源聞到了藥味。

煎藥的聲音就響起在牢房裡,老人睜開眼睛,不遠處坐的是寧毅。相對於其他地方的大牢,刑部的天牢這一片關的多是犯官,定罪未定罪的,環境比一般的大牢都要好很多,但寧毅能將各種東西送進來,必然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他拿了把小扇子,正在火爐邊扇風,透過小小的窗口,正是傍晚最後一縷霞光落下的時候。

“立恒過來了。”

“說您病了,過來看看。”

“能把火爐都搬進來,費不少事吧?”

“關係夠,馬車都能開進來,關係不夠了,這裡都未必有得住。您都這個樣子了,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啊。”

“嗬嗬。”老人笑了起來,牢房裡沉默片刻,“我聽說你那邊的事情了。”

坐在那邊的寧毅點了點頭:“是啊,檀兒掉河裡了。”

“消息既然尚未確定,你也不必太擔心了,未找到人,便有轉機。”

“那是個強悍的女人,用不著擔心。否則我當初一意孤行北上,她們也得擔心死。”寧毅笑了笑。

老人便也笑了笑:“立恒是感同身受,心中開始內疚了吧?”

“有一點。”寧毅點頭,“但世事如此,一方出去,另一方總是要擔心……”他頓了頓,隨後又道:“我昨晚回想了很多事情,大多是檀兒的,也有當初在江寧,每天跑步下棋的日子。老人家啊,若是當初你未曾上來,我也未曾上來,是否就不用擔心來擔心去了?”

已在床邊坐起來的老人笑了笑,目光複雜,而又慈和。寧毅的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他們都是強悍之人,因此這隻能算是歎息,不能算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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