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一章 將夜(下)(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8055 字 6個月前

武朝建朔元年,九月十七,西北慶州,一場在當時看來匪夷所思而又異想天開的投票,在慶州城中展開。對於寧毅先前提出的這樣的條件,種、折雙方視作他的製衡之法,但最終也並未拒絕。這樣的世道裡,三年之後會是怎樣的一個情景,誰又說得準呢,無論是誰得了此處,三年之後想要反悔又或是想要作弊,都有大量的方法。

回歸山中的這支軍隊,帶走了一千多名新召集的士兵,而他們僅在延州留下一支兩百人的隊伍,用以監督小蒼河在西北的利益不被損害。在太平下來的這段時日裡,南麵由霸刀營成員押韻的各種物資開始陸續通過西北,進入小蒼河的山中,看起來是杯水車薪,但點點滴滴的加起來,也是不少的填補。

同時,小蒼河方麵也開始了與西夏方的貿易。之所以進行得如此之快,是因為首先來到小蒼河,表態要與黑旗軍合作的,乃是一支意料之外的勢力:那是河北虎王田虎的使臣。表示願意在武朝腹地接應,合作販賣西夏的青鹽。

黃河以北、雁門關以南的武朝統治,此時已經不再牢固。接下重任在這一片奔走的,乃是頗有名望的老大人宗澤,他奔走說服了一些勢力的首領。為武朝而戰。然而大義名分壓下來,口頭上的戰是戰,對於販賣禁運品攬財之類的事情,早已不再是這些興起的草莽勢力的忌諱。

田虎那邊的反應如此之快,背後到底是什麼人在運籌和主持,這邊不用想都能知道答案。樓舒婉的動作很快,黑旗軍才打敗西夏人,她立刻擬定好了雙方可以作為交易的大量物品,將清單交至寧毅這邊,待到寧毅做出肯定的回複。那邊的糧食、物資就已經運在了路上。

樓舒婉如此快速反應的理由其來有自。她在田虎軍中雖然受重用,但畢竟身為女子,不能行差踏錯。武瑞營弑君造反以後,青木寨成為眾矢之的,原本與之有生意往來的田虎軍與其斷絕了往來,樓舒婉這次來到西北,首先是要跟西夏王搭線,順便要狠狠坑寧毅一把,然而西夏王指望不上了,寧毅則擺明成為了西北地頭蛇。她若是灰頭土臉地回去,事情恐怕就會變得相當難堪。

而當寧毅占據西北後,與周邊幾地的聯係,自己這邊已經壓不住。與其被彆人占了便宜。她隻能做出在當時“最好”的選擇,那就是首先跟小蒼河示好,至少在將來的生意中,便會比彆人更占先機。

如此快速而“正確”的決定,在她的心中,到底是怎樣的滋味。難以知曉。而在收到華夏軍放棄慶、延兩地的消息時,她的心中到底是怎樣的情緒,會不會是一臉的大便,一時半會,恐怕也無人能知。

而在這個十月裡,從西夏運來的青鹽與虎王那邊的大批物資,便會在華夏軍的參與下,進行首度的交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個良好的開端。

黑旗軍離開之後,李頻來到董誌塬上去看那砌好的石碑,沉默了半日之後,哈哈大笑起來,漫天衰敗之中,那大笑卻猶如哭聲。

“我明白了,哈哈,我明白了。寧立恒好狠的心哪……”

旁邊的鐵天鷹疑惑地看他。李頻笑了好一陣,漸漸地安靜下來,他指著那石碑,點了幾下。

“他這是在……養蠱,他根本毫無憐憫!原本有很多人,他是救得下的……”

“李大人。”鐵天鷹欲言又止,“你彆再多想這些事了……”

“他……”李頻指著那碑,“西北一地的糧食,本就不夠了。他當初按人頭分,可以少死很多人,將慶州、延州歸還種冽,種冽不能不接,然而這個冬天,餓死的人會以倍增!寧毅,他讓種家背這個黑鍋,種家勢力已損大半,哪來那麼多的餘糧,人就會開始鬥,鬥到極處了,總會想起他華夏軍。那個時候,受儘苦楚的人會心甘情願地加入到他的軍隊裡麵去。”

鐵天鷹遲疑片刻:“他連這兩個地方都沒要,要個好名聲,原本也是應當的。而且,會不會考慮著手下的兵不夠用……”

“應當?”李頻笑起來,“可你知道嗎,他原本是有辦法的,哪怕占了慶州、延州兩地,他與西夏、與田虎那邊的生意,已經做起來了!他南麵運來的東西也到了,至少在半年一年內,西北沒有人真敢惹他。他可以讓很多人活下來,並不夠,占了兩座城,他有吃的,真的沒辦法招兵?他就是要讓這些人明明白白,不是渾渾噩噩的!”

“鐵捕頭,你知道嗎?”李頻頓了頓,“在他的世界裡,沒有中立派啊。所有人都要找地方站,哪怕是這些平日裡什麼事情都不做的普通人,都要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站在哪裡!你知道這種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他這是故意放手,逼著人去死!讓他們死明白啊”

李頻的話語回蕩在那荒原之上,鐵天鷹想了一會兒:“然則天下傾覆,誰又能獨善其身。李大人啊,恕鐵某直言,他的世界若不好,您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呢?”

李頻沉默下來,怔怔地站在那兒,過了很久很久,他的目光微微動了一下。抬起頭來:“是啊,我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他閉上眼睛:“寧毅有些話,說的是對的,儒家該變一變……我該走了。鐵捕頭……”他偏過頭。望向鐵天鷹,“但……不管怎麼樣,我總覺得,這天下該給普通人留條活路啊……”這句話說到最後,細若蚊蠅,悲愴得難以自禁,猶如呻吟、猶如祈禱……

寧毅回到小蒼河,是在十月的尾端,其時溫度已經驟然降了下來。時常與他辯論的左端佑也罕見的沉默了,寧毅在西北的各種行為。做出的決定,老人也已經看不懂,尤其是那兩場猶如鬨劇的投票,普通人看到了一個人的瘋狂,老人卻能看到些更多的東西。

十一月初,氣溫驟然的開始下降,外界的混亂,已經有了些許端倪,人們隻將這些事情當成種家驟然接手兩地的左支右拙,而在山穀之中。也開始有人慕名地來到這邊,希望能夠加入華夏軍。左端佑偶爾來與寧毅論上幾句,在寧毅給年輕軍官的一些講課中,老人其實也能夠弄懂對方的一些意圖。

“……打了一次兩次勝仗。最怕的是覺得自己劫後餘生,開始享受。幾千人,放在慶州、延州兩座城,很快你們就可能出問題,而且幾千人的隊伍,即便再厲害。也難免有人打主意。假設我們留在延州,心懷不軌的人隻要做好打敗三千人的準備,可能就會鋌而走險,回到小蒼河,在外麵留下兩百人,他們什麼都不敢做。”

“……而且,慶、延兩州,百廢待興,要將它們整理好,我們要付出很多的時間和資源,種下種子,一兩年後才能開始指著收割。我們等不起了。而現在,所有賺來的東西,都落袋為安……你們要安撫好軍中大夥的情緒,不用糾結於一地兩地的得失。慶州、延州的宣傳之後,很快,越來越多的人都會來投奔我們,那個時候,想要什麼地方沒有……”

然而,在老人那邊,真正困擾的,也並非這些表層的東西了。

十一月底,在長時間的奔波和思考中,左端佑病倒了,左家的子弟也陸續來到這邊,勸說老人回去。十二月的這一天,老人坐在馬車裡,緩緩離開已是落雪皚皚的小蒼河,寧毅等人過來送他,老人摒退了周圍的人,與寧毅說話。

“我看懂這裡的一些事情了。”老人帶著沙啞的聲音,緩緩說道,“練兵的方法很好,我看懂了,但是沒有用。”

“嗯……”寧毅皺了皺眉頭。

“他們……搭上性命,是真的為了自我而戰的人,他們醒來這一部分,就是英雄。若真有英雄出世,豈會有孬種立足的地方?這法子,我左家用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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