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黑衣的女子背負雙手,站在高高的房頂上,目光冷漠地望著這一切,風吹來時,將衣袂吹得獵獵飛起。除了相對柔和的圓臉稍稍衝淡了她那冰冷的氣質,乍看起來,真有神女俯瞰世間的感覺。
遠遠的,城牆上還有大片廝殺,火箭如夜色中的飛蝗,拋飛而又落下。
淒厲的叫聲偶爾便傳來,混亂蔓延,有的街頭上奔跑過了驚呼的人群,也有的街巷漆黑安謐,不知什麼時候死去的屍體倒在這裡,孤零零的人頭在血泊與偶爾亮起的閃光中,突兀地出現。
這處院落附近的街巷,並未見多少平民的亂跑。大亂發生後不久,軍隊首先控製住了這一片的局麵,勒令所有人不得出門,因此,平民大都躲在了家中,挖有地窖的,更是躲進了地下,等待著捱過這突然發生的混亂。當然,能夠令附近安靜下來的更複雜的原因,自不止如此。
傳訊的人偶爾過來,穿過街巷,消失在某處門邊。由於許多事情早已預定好,女子並未為之所動,隻是靜觀著這城市的一切。
澤州那脆弱的、彌足珍貴的和平景象,至此終於還是逝去了。眼前的一切,說是生靈塗炭,也並不為過。城市中出現的每一次驚呼與慘叫,可能都意味著一段人生的天翻地覆,生命的斷線。每一處火光升起的地方,都有著無比淒慘的故事發生。女子隻是看,待到又有一隊人遠遠過來時,她才從樓上躍上。
輕盈的身影在房屋中間突出的木梁上踏了一下,投向走入院中的丈夫,男人伸手接了她一下,等到其他人也進門,她已經穩穩站在地上,目光又恢複冷然了。對於下屬,西瓜向來是威嚴又高冷的,眾人對她,也素有“敬畏”,例如隨後進來的方書常等人,在西瓜下令時素來都是唯唯諾諾,但心中溫暖的感情——嗯,那並不好說出來。
看到自家丈夫與其他下屬手上、身上的一些灰燼,她站在院子裡,用餘光注意了一下進來的人數,片刻後方才開口:“怎麼了?”
“有條街燒起來了,正好路過,幫忙救了人。沒人受傷,不用擔心。”
“嗯。”西瓜目光不豫,不過她也過了會說“這點小事我根本沒擔心過”的年紀了,寧毅笑著:“吃過晚飯了嗎?”
“吃了。”她的言語已經溫和下來,寧毅點頭,指向一旁方書常等人:“救火的街上,有個醬肉鋪,救了他兒子之後反正也不急,搶了些肉和鹽菜壇子出來,味道不錯,花錢買了些。待會吃個宵夜。”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又問:“待會有空?”
西瓜道:“我來做吧。”
寧毅笑著:“我們一塊吧。”
西瓜便點了點頭,她的廚藝不好,也甚少與下屬一塊兒吃飯,與瞧不瞧得起人或許無關。她的父親劉大彪子過世太早,要強的女孩兒早早的便接下莊子,對於許多事情的理解偏於執拗:學著父親的嗓音說話,學著大人的姿態做事,作為莊主,要安排好莊中老幼的生活,亦要保證自己的威嚴、上下尊卑。
這中間許多的事情自然是靠劉天南撐起來的,不過少女對於莊中眾人的關切無可置疑,在那小大人一般的尊卑威嚴中,旁人卻更能看出她的拳拳之心。到得後來,許多的規矩便是大夥兒的自覺維護,如今已經成親生子的女人眼界已廣,但這些規矩,還是鐫刻在了她的心中,未曾更改。
兩人相處日久,默契早深,對於城中情況,寧毅雖未詢問,但西瓜既然說有空,那便證明所有的事情還是走在預定的程序內,不至於出現忽然翻盤的可能。他與西瓜回到房間,不久之後去到樓上,與西瓜說著林宗吾與史進的比武經過——結果西瓜必然是知道了,過程則未必。
“……從結果上看起來,和尚的武功已臻化境,比起當初的周侗來,恐怕都有超過,他怕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了。嘖……”寧毅讚歎兼向往,“打得真漂亮……史進也是,有些可惜。”
西瓜麵色淡然:“與陸姐姐比起來,卻也未必。”
“我豈會再讓紅提跟他打,紅提是有孩子的人了,有牽掛的人,終究還是得降一個檔次。”
“你個二流傻瓜,怎知一流高手的境界。”西瓜說了他一句,卻是溫和地笑起來,“陸姐姐是在戰場中廝殺長大的,人世殘酷,她最清楚不過,普通人會猶豫,陸姐姐隻會更強。”
“我記得你最近跟她打每次也都是平手。紅提跟我說她儘力了……”
西瓜的眼睛已經危險地眯成了一條線,她憋了一陣,終於仰頭向天揮舞了幾下拳頭:“你若不是我相公,我我我——我要打死你啊。”隨後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臉:“我也是一流高手!不過……陸姐姐是麵對身邊人切磋越來越弱,若是搏命,我是怕她的。”
如果是當初在小蒼河與寧毅重聚時的西瓜,恐怕還會因為這樣的玩笑與寧毅單挑,趁機揍他。此時的她實際上已經不將這種玩笑當一回事了,應對便也是玩笑式的。過得一陣,下方的廚子已經開始做宵夜——終究有許多人要徹夜不眠——兩人則在樓頂上升起了一堆小火,準備做兩碗鹹菜醬肉丁炒飯,忙忙碌碌的間隙中偶爾說話,城池中的亂像在這樣的光景中變化,過得一陣,西瓜站在土樓邊踮起腳尖眺望:“西糧倉拿下了。”
“糧食未必能有預期的多。樓舒婉要頭疼,這邊要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