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頭轉向,人聲喧鬨。側麵衝出來,給了何文一拳的乃是曾經林念的弟子魏仕宏,也是林靜梅的師兄。當初何文被識破抓起來後,他許是受到了眾人的警告,未曾來與何文為難,如今卻再也忍不住了。
魏仕宏的破口大罵中,有人過來拉住他,也有人想要跟著過來打何文的,這些都是華夏軍的老人,就算許多還有理智,看起來也是殺氣沸騰。隨後也有身影從側麵衝出來,那是林靜梅。她張開雙手攔在這群人的前麵,何文從地上爬起來,吐出口中被打脫的牙齒和血,他的武藝高強,又同樣經曆了戰陣,單打獨鬥,他誰都不怕,但麵對眼前這些人,他心中沒有半分鬥誌,看看他們,看看林靜梅,沉默地轉身走了。
何文是兩天後正式離開集山的,早一天傍晚,他與林靜梅詳談告彆了,跟她說:“你找個喜歡的人嫁了吧,華夏軍中,都是好漢子。”林靜梅並沒有回答他,何文也說了一些兩人年齡相差太遠之類的話語,他又去找了寧毅,寧毅隻說:“我會讓她找個好男人嫁掉,你就滾吧,死了最好。”寧立恒看似沉穩,實際上一生強悍,麵對何文,他兩次以私人態度請其留下,明顯是為了照顧林靜梅的父輩態度。
何文沒有再提起理念。
他孤身隻劍,騎著匹老馬一路東行,離開了集山,便是崎嶇而荒涼的山路了,有彝族村寨落於山中,偶爾會遠遠的看到,待到離了這片大山,便又是武朝的村莊與城鎮,南下的難民流離在路上。這一路從西向東,曲折而漫長,武朝在許多大城,都顯出了繁華的氣息來,然而,他再也沒有看到類似於華夏軍所在的城鎮的那種氣像。和登、集山猶如一個古怪而疏離的夢幻,落在西南的大山裡了。
這一日,他回到了蘇州的家中,父親、妻兒歡迎了他的回來,他洗儘一身塵土,家中準備了熱熱鬨鬨的好幾桌飯菜為他接風洗塵,他在這片熱鬨中笑著與家人說話,儘到作為長子的責任。回想起這幾年的經曆,華夏軍,真像是另一個世界,不過,飯吃到一般,現實終於還是回來了。
趕來的官兵,慢慢的圍困了何府。
“沒事的,說得清楚。”他安慰了家中的父親和妻兒,然後整理衣冠,從大門那邊走了出去……
何文的事情,在他隻身離開集山中,逐漸的消沒。逐漸的,也沒有多少人再提起他了,為了林靜梅,寧毅等人還為她安排了幾次相親,林靜梅未曾接受,但不久之後,至少情緒上,她已經從悲傷裡走了出來,寧毅口中大言不慚地說著:“誰年輕時還不會經曆幾場失戀嘛,這樣才會長大。”暗地裡叫小七看住了她。
生活歸於生活,這個春天,華夏軍的一切都還顯得尋常,年輕人們在訓練、學習之餘談些虛無的“理念”,但真正撐起整個華夏軍的,還是森嚴的軍規、與過往的戰績。
四月裡,一場巨大的風暴,正由北方的大同,開始醞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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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沉悶的雷聲走過天際,雲層黑壓壓、低沉沉的,似有雨來。
大同梅花棧菜市東集口人頭攢動,過往的來人看著不遠處那巨大的台子,有哭聲從那上頭傳來,亦有衙門差官,大聲地宣讀著一份布告。更遠一點的地方,穿著毛氈華服的金國大員們俯瞰著這一切,偶爾交頭接耳。一群念經文的法師在旁邊等著。
這是行刑的場麵。
那木台之上,除了圍繞的金兵,便能看見一大群身著漢服的男女老少,他們大都身材瘦弱,目光無神,許多人站在那兒,眼神呆滯,也有恐懼者,小聲地哭泣。根據官府的告示,這裡一共有一百名漢人,其後將被砍頭處死。
因為這場行刑,人群之中,大多亦是竊竊私語的聲音。一人犯事,百人的連坐,在最近幾年都是不多見的,隻因……
“……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兩度刺殺粘罕大帥,那人真是……”
“……殺得厲害啊,那天從長順街一路打殺到東門附近,那人是漢人的厲鬼,飛簷走壁,穿了好多條街……”
“……擋不住他,零零總總死了有幾十人……手下不留情啊,那惡賊全身是血,我就看見他從我家門口跑過去的,隔壁的達敢當過兵,出來攔他,他媳婦就在旁邊……當著他媳婦的麵,把他的臉一棒就打碎了……”
“……愣是沒攔住,城裡沸沸揚揚的,搜了半個月,但前兩天……又是長順街,衝出來要殺大帥,命大……”
“……是漢人那邊的惡鬼啊,殺不了的,隻能請動幾位上師來收魂,你看那邊……”
“……這些漢狗,確實該殺光……殺到南麵去……”
人們細細碎碎的語言裡,能夠拚湊出事情的因果來——其實如今在大同的人,也極少有不知道的。三月二十三,有刺客孤身刺殺粘罕大帥未遂,狼狽殺出,一路穿過鬨市、民宅,幾乎驚動半坐城市,最終竟然讓那刺客跑掉。後來大同便一直戒備森嚴,私下裡對漢人的搜捕,早已枉殺了百十條性命。大同的官府還沒想清楚該如何徹底處理此事,等著女真的捕快們抓到那刺客,誰知四月二十,那名刺客又突兀地出現,再刺粘罕。
這種不屈不饒的精神倒還嚇不倒人,然而兩度刺殺,那刺客殺得一身是傷,最後借助大同城內複雜的地形逃跑,竟然都在千鈞一發的情況下僥幸逃脫,除了說鬼神庇佑外,難有其它解釋。這件事的影響力就有些糟糕了。花了兩天時間,女真士兵在城內抓捕了一百名漢人奴隸,便要先行處死。
這是為懲罰第一撥刺殺的處決。不久之後,還會為了第二次刺殺,再殺兩百人。
反抗自然是沒有的,靖平之恥十年的時間,女真一撥撥的抓捕漢人奴隸北上,零零總總大概已經有百萬之數。反抗不是沒有過,然而基本都已經死了,最為非人的待遇,在奴隸之中也已經過了一遍,能夠活到此時的人,多數已經沒有了反抗的能力和念頭,第一批的十個人被推上前方,在人群前跪下,儈子手舉起鋼刀,砍下了頭顱。
血腥氣彌漫,人群中有女人捂住了眼睛,口中道:“啊喲。”轉身擠出去,有人靜靜地看著,也有人談笑鼓掌,破口大罵漢人的不識好歹。這裡乃是女真的地盤,最近幾年也已經放寬了對奴隸們的待遇,甚至已經不許無故殺死奴隸,這些漢人還想怎樣。
第二批的十個人又被推了上來,砍去頭顱。一直推到第八批的時候,下方人群中有一名中年女人哭著走上前,那女人容貌中等,或是在大同城內成了妓女,衣著陳舊,卻仍能看出些許風韻來。隻是雖然在哭,卻沒有正常的哭聲,是個沒有舌頭的啞巴。
上頭有她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