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南征十年,百萬人北上,悲慘之事無數,人們來了這裡,便再沒有了自由之身,縱然母子,往往也不可能再在一起。隻是後來女真人對奴隸們的政策相對放鬆,極少數人在這等苟延殘喘之中才找到自己的親族。這沒了舌頭的女人哭著向前,便有金兵挺槍過來,一槍刺進女人的肚子,上頭一名神色木然、缺了一隻耳朵的年輕男子叫了一聲“娘”,儈子手的刀落了下來。
大同府衙的總捕頭滿都達魯站在不遠處的木樓上,靜靜地看著人群中的異動,如鷹隼般的眼睛盯住每一個為這副景象感到傷心的人,以判斷他們是否可疑。
滿都達魯的父親是跟隨阿骨打起事的最早的一批軍中精銳,曾經也是東北林海雪原中最好的獵人。他自幼跟隨父親參軍,後來成為金兵之中最精銳的斥候,無論在北方征戰還是對武朝的南征期間,都曾立下赫赫功勳,還曾參與過對小蒼河的三年圍攻,負過傷,也殺過敵,後來時立愛等人倚重他的能力,將他調來作為金國西麵政治中樞的大同。他的性情冷酷剛毅,目光與直覺都極為敏銳,殺死和抓捕過許多無比棘手的敵人。
這一次他本在城外督辦其它事情,回城後,方才參與到刺客事件裡來擔任抓捕重責。第一次砍殺的百人隻是證明己方有殺人的決心,那中原過來的漢人俠客兩次當街刺殺大帥,無疑是處於置身死於度外的義憤,那麼第二次再砍兩百人時,他恐怕就要現身了。即便這人無比隱忍,那也沒有關係,總之風聲已經放了出去,倘若有第三次刺殺,隻要見到刺客的漢奴,皆殺,到時候那人也不會再有多少僥幸可言。
最後的十人被推上木台,跪下,低頭……滿都達魯眯著眼睛:“十年了,這些漢狗早放棄反抗,漢人的俠士,他們會將他當成救星還是殺星,說不清楚。”
副手不屑地冷哼:“漢狗懦弱至極,若是在我手下當差,我是壓根不會用的。我的家中也不用漢奴。”
“他們立國已久,積累深,總有些遊俠自幼練武,你莫要小看了他們,如那行刺之人,到時候要吃虧。”
“都頭,這樣厲害的人,莫不是那黑旗……”
一百人已經殺光,下方的人頭堆了幾框,薩滿法師上前去跳起舞蹈來。滿都達魯的副手說起黑旗的名字來,聲音微微低了些,滿都達魯抬著頭:“這來曆我也猜了,黑旗行事不同,不會這樣魯莽。我收了南方的信,這次行刺的人,可能是中原赤峰山逆賊的大頭目,號稱八臂龍王,他起事失敗,寨子沒有了,到這裡來找死。”
“一方之主?”
“山賊之主,喪家之犬。隻是小心他的武藝。”
滿都達魯平靜地說道。他不曾小看這樣的百人敵,但百人敵也不過是一介莽夫,真要殺起來,難度也不能說是頂大,隻是這邊刺殺大帥鬨得沸沸揚揚,必須解決。否則他在城外追尋的那個案子,隱約關係到一個外號“小醜”的古怪人物,才讓他覺得可能更為棘手。
一步步來,總會解決的。
滿都達魯曾經置身於無敵的軍旅當中,他身為斥候時神出鬼沒,每每能帶回關鍵的訊息,打下中原後一路的摧枯拉朽曾經讓他感到枯燥。直到後來在小蒼河的山中與那名為黑旗軍的勁旅對決,大齊的百萬大軍,雖然良莠不齊,卷起的卻委實像是滔天的巨浪,他們與黑旗軍的凶猛對抗帶來了一個無比凶險的戰場,在那片大山裡,滿都達魯幾度沒命的逃跑,有幾次幾乎與黑旗軍的精銳正麵碰上。
他是斥候,一旦置身於那種級彆的士兵群中,被發現的後果是十死無生,但他還是在那種危機之中活了下來。依靠高超的隱匿和追蹤技巧,他在暗中伏殺了三名黑旗軍的斥候,他引以為豪,剝下了後兩名敵人的頭皮。這頭皮眼下仍舊放在他居住的府邸大堂之中,被視為功勳的證明。
他因為卷入後來的一次戰鬥而負傷潰逃,傷好之後他沒能再去前方,但在滿都達魯看來,唯有這樣的交手和捕獵,才是真正屬於英雄的戰場。後來黑旗兵敗西北,據說那寧先生都已死去,他便成了捕頭,專門與那些最頂尖最棘手的犯人交鋒。他們家祖祖輩輩是獵人,大同城中據說有黑旗的探子,這便會是他最好的獵場和獵物。
隻是處理完手頭的獵物,或許還要等待一段時間。
滿都達魯的目光一遍遍地掃過人群,最後終於帶著人轉身離開。
天上轟的一聲,又是雷聲鳴動。
不遠處的人群裡,湯敏傑微帶興奮,笑著看完了這場處刑,跟隨眾人叫了幾聲之後,才隨人群離去,去往了大造院的方向。
不久之後,暴雨便下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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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啦的,初夏的暴雨在元帥府的屋簷下織起了水的簾子,中庭已經滿是雨水。完顏希尹希尹站在大廳門外的廊道上看著這一片大雨,大雨中的山石和銅鼎。後方的廳堂當中,已經有一些人到了,這些皆是大同政治中樞的核心成員,銀術可、拔離速、完顏撒八、高慶裔、韓企先、時立愛等等,不時有人來與他打招呼。
不多時,完顏宗翰龍行虎步,朝這邊過來。這位如今在金國稱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豪雄笑著跟希尹打了招呼,拍拍他的肩膀:“南方有言,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穀神好心情在這裡看山水啊。”
希尹笑著拱拱手:“大帥也是好心情,不怕禍事將至麼。”
“本帥坦坦蕩蕩,有何禍事可言!”
宗翰不在意地一擺手,隨後與希尹相攜而入。
落座之後,便有人為正事而開口了。
“陛下臥床,天會那邊,宗輔、宗弼欲集結軍隊——”
“……圖謀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