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的時候,成都平原上下了雪。
洋洋灑灑的白雪淹沒了一切,在這片常被雲絮遮蓋的土地上,落下的大雪也像是一片鬆軟的白毛毯。小年前夕,卓永青請了假回山,經過嘉定時,準備為那對父親被華夏軍軍人殺死的何英、何秀姐妹送去一些吃食。
十一月的時候,成都平原的局麵已經穩定下來,卓永青時常來往兩地,陸續上門了幾次,一開始潑辣的姐姐何英總是試圖將他趕出來,卓永青便將帶去的東西從圍牆上扔過去。後來雙方算是認識了,何英倒不至於再趕人,隻是話語冷冰冰硬邦邦的。對方不明白華夏軍為何要一直上門,卓永青也說得不是很清楚。
這一次上門,情況卻奇怪起來,何英見到是他,砰的關了院門。卓永青原本將裝吃食的袋子放在身後,想說兩句話緩解了尷尬,再將東西奉上,此時便頗有些疑惑。過得片刻,隻聽得裡頭傳出聲音來。
“你走。不要臉的東西……”
“什麼……”
“走!不要臉!”
或許是不希望被太多人看熱鬨,房門裡的何英壓抑著聲音,然而語氣已是極度的厭惡。卓永青皺著眉頭:“什麼……什麼不要臉,你……什麼事情……”
“滾!滾滾!我一家人寧可死,也不要受你什麼華夏軍這等侮辱!不要臉!”
卓永青退後兩步看了看那院子,轉身走了。
他本就不是什麼愣頭青,自然能夠聽懂,何英一開始對華夏軍的憤怒,是因為父親身死的怒意,而眼下這次,卻顯然是因為某件事情引發,而且事情很可能還跟自己沾上了關係。於是一路去到嘉定衙門找到管理何家那一片的戶籍官——對方是軍隊退下來的老兵,名叫戴庸,與卓永青其實也認識。這戴庸臉上帶疤,渺了一目,說起這件事,頗為尷尬。
華夏軍中如今的行政官員還沒有太豐富的儲備——就算有一定的規模,當初涼山二十萬人大小,撒到整個成都平原,許多人手肯定也隻能將就。寧毅培訓了一批人將地區政府的主軸構架了出來,許多地方用的還是當初的傷兵,而老兵雖然忠誠度可靠,也學習了一段時間,但畢竟不熟悉當地的實際情況,工作中又要搭配一些本地人員。與戴庸搭夥——至少是充當參謀的,是本地的一個中年婦女。
這婦女平素還當媒婆,因此算得上交遊廣闊,對當地情況也最為熟悉。何英何秀的父親去世後,華夏軍為了給出一個交代,從上到下處分了一大批遭受連帶責任的軍官——當初所謂的從寬從重,便是加大了責任,分攤到所有人的頭上,對於行凶的那位連長,便不必一個人扛起所有的問題,去職、入獄、暫留軍職戴罪立功,也算是留下了一道口子。
這樣的嚴肅處理後,對於大眾便有了一個不錯的交代。再加上華夏軍在其他方麵沒有過多的擾民事情發生,嘉定人堆華夏軍很快便有了些認可度。這樣的情況下,眼見卓永青時常來到何家,戴庸的那位搭檔便自作聰明,要上門說媒,成就一段美事,也化解一段仇怨。
在對方的眼中,卓永青乃是陣斬完顏婁室的大英雄,本身人品又好,在哪裡都算是一等一的人才了。何家的何英性情潑辣,長得倒還可以,算是高攀對方。這婦人上門後旁敲側擊,一說兩說,何英聽出那言外之意,整個人氣得不行,差點找了菜刀將人砍出來。
那婦人先前不說,預備打聽了何英的意思,才來找卓永青報功,私心中或許還有拍馬屁的想法。這下搞砸了事,不敢多說,便有了卓永青在對方家門口的那番尷尬。
“這、這這……”卓永青滿臉通紅,“你們怎麼做的糊塗事情嘛……”
“嗯,是是是。”戴庸摸著鼻子,“其實我也覺得這女人太不像話,她事先也沒有跟我說,其實……不管怎麼樣,她父親死在我們手裡,再要睡她,我也覺得很難。不過,卓兄弟,我們合計一下的話,我覺得這件事也不是完全沒可能……我不是說仗勢欺人啊,要有誠意……”
“什麼亂七八糟,我沒有想睡……想娶她……”卓永青緊張得直眨眼睛,“哎,我說的,也不是這個……”
“呃……”戴庸想了想,“那王家嫂子做事……是不太靠譜,不過,卓兄弟,也是這種人,對本地很了解,很多事情都有辦法,我也不能因為這個事趕跑她……要不我叫她過來你罵她一頓……”
“我、你……”卓永青一臉糾結地後退,隨後擺手就走,“我罵她乾什麼,我懶得理你……”
“哎,要不然我陪你上門道歉……”
“你彆來了,彆再給我添亂!”
卓永青回頭指著他,隨後鬱悶地走掉了。
一路在城裡亂轉。
這件事情對他來說頗為糾結,但事情本身又不大,至少相對於他平時的軍務,私人的事情再大又能大到什麼程度呢?他掐算著這次出來的時間,頂多明早就要離開,眼見有了誤會,是乾脆節省點時間,回去涼山,還是繼續在這浪費時間呢?如此轉得幾圈,還是軍隊中的作風占了主導,一咬牙一跺腳,他又往何家那邊去了。
敲了一會門,院門的門縫裡明顯有人望了出來,然後將門栓扣得更緊了,何英在裡頭憤憤的沒有說話,卓永青深吸了一口氣,隨後頓了頓,又深吸一口。
“何英,我知道你在裡麵。”
“滾……”
“那什麼姓王的大嫂的事,我沒什麼可說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哎我說你人聰明怎麼這裡就這麼傻,那什麼什麼……我不知道這件事你看不出來嗎。”
“滾!”
“當然,給你們添了麻煩了,我給你們道歉。就要過年了,家家戶戶吃肉貼喜字你們就捱著?你捱著你娘你妹妹也捱著?我就是一番好意,華……華夏軍的一番好意,給你們送點東西,你瞎瞎瞎瞎想什麼……”
“你走,你拿來的根本就不是華夏軍送的,他們之前送了……”
“送了……你們不一樣,我們寧先生私下裡叮囑我照看一下你們,寧先生……”
“騙子!”
“什麼騙子……你、你就聽了那個王大媽、王大嫂……管她王大媽大嫂的話,是吧。”
“你們畜生,殺了我爹……還想……”裡麵的聲音已經哽咽起來。
“沒有想,想什麼想……好,你要聽真話是吧,華夏軍是有對不起你,寧先生也私下裡跟我叮囑過,都是真話!沒錯,我對你們也有些好感……不是對你!我要看上也是看上你妹妹何秀,我要娶也是娶何秀,你總覺得侮辱你是吧,你……”
院子裡哐當一聲傳出來,有什麼人摔破了罐子,過得片刻,有人倒下了,何英叫著:“秀……”跑了過去,卓永青敲了兩下門,此時也已經顧不得太多,一個借力翻牆而入,那跛女何秀已經倒在了地上,臉色幾乎漲成暗紅,卓永青奔跑過去:“我來……”想要施救,被何英一把推開:“你乾什麼!”
“我……我知道怎麼辦,她……她就是受了點驚嚇……你……”卓永青想要過去,又控製著自己,手舞足蹈地指揮何英。何英扶起妹妹,與那倉惶奔跑出來的一貫膽小沉默的母親將妹子抬進了房間。
這整個事情倒也不算太大,過得片刻,何秀便悠悠醒轉過來,在床上呼吸幾下之後,抬頭看見房門口的卓永青,被嚇得低頭蜷縮成了一團。卓永青尷尬地去到外頭,心想這什麼事啊。正唉聲歎氣呢,何英何秀的母親悄悄地走過來了:“那個……”
“啊……伯母……你……好……”
“卓家後生,你說的……你說的那個,是真的嗎……”
“……呃……”卓永青摸摸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