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鑽牛角尖,這不是你一個人能做到的……”
“兩年前,朱某破了雙橋寨,那寨子居大山之中,易守難攻,這兩個月,我將它收拾出來了,居陵若守不住,我帶人進去山裡麵,就像你說的苗疆一樣,熬到死。”
朱靜轉過頭來,這名字安靜樣貌卻粗獷的男人目光瘋狂得讓他感到害怕,尹長霞站起來:“你,你這是……”
“昨日,陳凡帶兵向我借道,他說得有道理,軍隊再像以前那樣,一輩子打不過女真人。黑旗軍不強迫於大牙這幫滑頭入夥,隻因入了也是白搭,隻有在天下陷入絕路時還能站在前頭的人,才能當兄弟。”
朱靜的口中露出森森的白牙:“陳將軍是真英雄,瘋得厲害,朱某很佩服,我朱靜不光要入夥,我守下一萬三千多人,我一個都不管,將來也儘歸華夏軍訓練、整編。尹大人,你今日過來,說了一大通,小氣得不得了,朱某便讓你死個瞑目吧。”
“陳凡、你……”尹長霞腦子混亂了片刻,他能夠親自過來,自然是得了信得過的情報與保證的,誰知遇上這樣的狀況,他深吸一口氣讓混亂的思緒稍稍冷靜:“陳凡跟你借道……他借什麼道,去哪裡……”
“像你說的,於穀生、郭寶淮都要到了,陳將軍去迎一迎他們啊。”
“他就一萬多人,占了長沙、臨湘都不夠守,他怎麼出兵——”
“哈哈,尹大人說得對啊,他就一萬多人,守著兩座城乾什麼,等著百萬大軍壓境嗎……尹大人看到了吧,華夏軍都是瘋子,若非陳凡跟我借道,我還真下不了決心抓住尹大人你來祭旗……”
陽光照進窗戶,空氣中的浮塵中都像是泛著不祥的氣息,房間裡的樂聲早已停下,尹長霞看看窗外,遠處有行走的路人,他定下心神來,努力讓自己的目光正氣而嚴肅,手敲在桌子上:
“你們自己瘋了,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沒有關係,這居陵的數萬人呢!這潭州、這荊湖南路的百萬、千萬人呢!你們怎麼敢帶著他們去死!你們有什麼資格——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他的聲音,振聾發聵,朱靜看著他,舔了舔舌頭。
“所以啊,他們如果不願意,他們得自己拿起刀來,想儘辦法殺了我——這世上總是沒有第二條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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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澗的遠處有小小的村落正升起炊煙,山頂上紅葉飄落。身形寬大、麵容和氣的大和尚穿著鬥篷沿著小路上山,與山間營地邊的幾人打了個招呼。
這營地邊等待著胖和尚到來的,正是卓永青與受了傷的渠慶,一見到對方,卓永青的麵色有些不善:“好你個姓馮的,你還敢過來!我才知道,於大牙那邊是你親手出賣的我們——這麼大的事情不事先商量一下!?”
“卓英雄消消氣,聽說渠老大受了傷,小的帶了上等傷藥過來。”胖和尚一臉和氣,從鬥篷地下拿出一包傷藥以進貢的姿態呈到卓永青麵前,卓永青便下意識地拿過去了。接過之後才覺得有些不對,這樣便不太好發飆。
自年初數十個特工隊伍殺出西南,卓永青這邊受到的關注最多,也最為特殊。由渠慶、卓永青率領的一隊人走在明麵上,同時會有一到兩支隊伍暗中策應,外號“老實和尚”的馮振是荊湖南、江南西一帶有名的情報販子,這九個月以來,暗中策應渠、卓,幫忙陰了不少人,雙方的關係混得不錯,但偶爾當然也會有緊急的情況發生。
那馮振一臉笑容:“情況緊急,來不及細細商量,尹長霞的人在暗地裡接觸於大牙已經多次,於大牙心動了,沒有辦法,我隻能順水推舟,乾脆安排兩個人見了麵。於大牙派兵朝你們追過去的事情,我不是立馬就叫人通知了嗎,有驚無險,我就知道有渠大哥卓兄弟在,不會有事的。”
“還不會有事,反應稍微慢一點,人家兜頭圍上,三千,不對……四千打兩百啊!就算我們反應過來,也回頭打了一千多……”
“才一千多嘛,沒有問題的,小場麵,卓兄弟你又不是第一次遇上了……聽我解釋聽我解釋,我也沒辦法,尹長霞這人頗為警覺,膽子又小,不給他一點甜頭,他不會上鉤。我撮合了他跟於大牙,接下來再給他組織行程就簡單多了。早幾天安排他去見朱靜,如果沒算錯,這家夥自投羅網,現在已經被抓起來了。”
“……朱靜可靠?”
“荊湖一帶,他應該算是最可靠的,陳副帥那邊也曾詳細問過朱靜的情況,說起來,他昨日向朱靜借道,如今應該離我們不遠了……”
馮振低聲說著,朝山麓的後方指了指,卓永青皺著眉頭:“於穀生、郭寶淮離我們也不遠了,加起來有十萬人左右,陳副帥那邊來了多少?”
“七八千吧。”馮振笑著說道,“所以我也是來傳令的,該按計劃彙合了。”
幾人互相行了一禮,卓永青回過頭去,夕陽正照在炊煙嫋嫋的山澗裡,村子裡安居樂業的人們大概什麼都感受不到吧。他看看渠慶,又摸了摸身上還在痛的傷勢,九個月以來,兩人始終是這樣輪流受傷的狀況,但這次的任務終於要從小規模的作戰轉為大規模的聚集。
“總算要打起來了。”他吐了一口氣,也隻是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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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打起來了……這樣的事情,在那一路殺來的大軍當中,還沒有多少感覺。
天色漸漸的暗下來,於穀生率領的原武峰營四萬五千餘人在山間早早地紮了營。踏入荊湖南路地界之後,這支軍隊開始放慢了速度,一方麵穩健地前行,一方麵也在等待著步伐稍緩的郭寶淮與李投鶴大軍的到來。
入夜之後,於穀生帶了兒子於明舟在營地裡巡視,一麵走,父子倆一麵商議著此次的軍略。作為於穀生的長子,自小便立誌領兵的於明舟今年二十一歲,他身形挺拔、頭腦清晰,自幼便被視為於家的麒麟兒。此時這年輕的將領穿一身鎧甲,腰挎長刀,一麵與父親侃侃而談。
相對於在武朝腐爛的軍隊體係裡摸爬滾打了一世的於穀生,年輕的於明舟遇上的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儘管天下淪陷,但武人的身份漸高,於明舟不必再像父親一樣一輩子看著讀書人的臉色做事,此時的於明舟舉手投足之間都顯得意氣風發,表露出來的都是作為父親的於穀生最為滿意的樣子。
“……此次進攻潭州,依兒子的想法,首先不必跨過平江、居陵一線……雖然在潭州一地,我方人多勢眾,而且周圍各地也已陸續歸順,但對上黑旗軍,幾萬乃至十幾萬的烏合之眾恐怕仍無法穩操勝券,為今之計,先到之人要儘可能的不被其各個擊破,以拉攏周圍勢力、穩固陣線,徐徐推進為上……”
“……為了對後方的女真人有所交代,兒子會為此事準備一份陳書,父親最好能將它交到穀神手中。女真穀神乃當時英傑,必能領會此戰略之必要,當然表麵上他必會有所催促,其時我方與郭大人、李大人的隊伍已連成一線,對附近各地兵力也已收編完畢……”
“……其實,這中間亦有其它的些許考慮,如今雖然天下淪陷,但心係武朝之人,仍舊不少。我方雖不得已與黑旗開戰,但依兒子的考慮,最好不要成為第一支見血的軍隊,不要顯得咱們急匆匆地便要為女真人賣命,如此一來,往後的許多事情,都要好說得多……”
秋風怡人,篝火燃燒,於明舟的說話令得於穀生不時點頭,待到將中軍營地巡視了一遍,對於兒子主持紮營的穩健風格心中又有讚許。雖然此時距離潭州尚遠,但為將之人,便該時時謹慎事事上心,有子如此,雖然如今天下淪陷衰微,他心中倒也多少有一份安慰了。
……
就在於穀生巡查著平靜軍營的時候,陳凡正帶著人在黑暗的山間稍稍休憩,他在山壁的凹陷間,拿著火折子,對著剛剛收到的一份情報仔細地看。
紀倩兒從外頭進來,拿著個裝了乾糧的小袋子:“怎麼樣?真打算今晚就過去?有點趕了吧?”
“從小的時候,師父就告訴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陳凡將情報和火折子交給妻子,換來乾糧袋,他還微微的失神了片刻,表情怪異。
“我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詳細的敵人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