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在西邊的地平線上,隻剩下最後一抹光點了。近處的山間、大地上,都已經開始暗了下去。
馬聲嘶鳴,山嶺與灘塗間能看到斑斑點點的火焰在燃燒,潰兵的聲音在臨近入夜的大地上,遠遠近近的,讓人有些分不清距離。
爆炸聲響起在山脊上,火焰伴隨著煙霧衝開了一瞬,在落入黑暗的大地上顯得格外耀眼,半身鮮血、行走在這片陣地上的陳亥幾乎被爆炸波及到,踉蹌幾步,被一具金兵的屍體絆了一下,摔在地上又按著屍體的頭顱爬起來,滿手都是黏糊糊的血。
“耿長青!把我的炮看好了,點好數——”
陳亥大聲地喊著手下營長的名字,下了命令。
原本是金兵鐵炮陣地上的作戰已近尾聲。
由華夏軍製造、推廣出來的鐵炮是劃時代的武器,對於密集的戰場衝陣來說,它的威力無窮。但從鐵炮、手榴彈等物的出現開始,華夏軍實際上已經在淘汰密集的方陣衝擊了,第七軍固然也有走正步等方陣訓練,但主要是為了增加軍隊的紀律性和整體性暗示,在實際的作戰演練方麵,用爆炸物將對方直接炸散,己方也以散兵衝鋒,隨時隨地的小規模配合,才是第七軍的作戰重心。
浦查的一萬前鋒,一共帶了二十餘門鐵炮,若是麵對一整塊衝來的士兵,固然能夠造成巨大的傷害,驚人的爆炸聲,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一種震懾。但這種震懾,對於華夏第七軍中的老兵來說,基本沒有效果。
若是時間再發展一些,在相對現代的戰場之上,往往也是新兵怕炮,老兵怕槍。二十餘門大炮組成的陣地,若要齊射打死某個人固然沒有太大問題,但誰也不會這樣做。對單兵而言,二十多門大炮的意義,恐怕還比不上二十支箭矢,至少箭矢射出來,弓箭手可能還瞄準了某個人。而大炮是不會針對某一個人發射的。
陳亥組織了麾下的士兵,以班為單位沿著側麵山麓輕裝繞行,隨後一波一波地發動了進攻,大炮並沒有起到多少阻攔的作用,雙方先是以手榴彈、火雷相互攻擊,隨後在鐵炮陣地間廝殺成一片。華夏軍開始進行斬首戰術,而金兵亦組織起頑強的抵抗。
作為一度橫壓天下三十年的部隊,儘管在最近連遭失敗、折損大將,但金軍的士氣並沒有兵敗如山倒,往日裡的驕傲、眼前的困局疊加起來,固然有人膽怯逃跑,但也有不少金兵被激發起悍勇之氣,至少在小規模的廝殺中,仍舊稱得上可圈可點。
以至於陳亥奪下這片陣地,費了不少的力氣,而即便在戰局幾乎底定了的時刻,也有女真士兵持著火把發起了亡命的攻擊,之前的爆炸,便是一名女真戰士點燃了炮兵陣地上的一處彈藥桶所致,爆炸波及,附近的兩門大炮亦被掀飛,眼看著已不能用了。
“救治傷員!”
“構築防線——”
“試炮——”
陳亥行走在陣地上,一道一道地發出命令,有人從遠處過來,提著顆人頭“團長,殺了個猛安。”
“扔了喂狗!”
他如此說著,下方戰場上潰兵還在逃散,遠遠的嘉陵江畔,主戰場上的廝殺還在繼續。視野東側響起了動靜,陳亥舉起望遠鏡,一片火光出現在東麵視野的儘頭——遠隔了爛泥灘遙遙相望的丘陵上,馬隊的火把連成一線。
“撒八來了。大炮準備!”陳亥冷靜地下令,“帶了長槍的、工兵隊的,下去支援侯旅長。”
……
完顏撒八並未在第一時間投入戰場。
他率領的支援部隊一共兩萬人,其中三千餘人是騎兵。他的軍隊與浦查的隊伍相隔不遠,原本半日時間便能投入戰場,騎兵隊的速度當然更快——這個時間原本是充足的,但沒有料到的是,略陽這邊的戰爭變化情況,會激烈到這種程度。
他在趕過來的途中,一共接到了五次戰場的情報,前兩次還算正常,隨後一次比一次緊急,最後那次的士兵乾脆就是在戰場上潰敗下來的。華夏軍的攻勢淩厲到讓人頭皮發麻的程度,他率領騎兵現行,將戰場納入視野的第一刻,他讓馬隊停了下來。
視野前方正是一片混亂的潰敗景象,眼見這邊丘陵上的火把,部分逃散的金兵朝這邊過來了,撒八命令親衛將潰兵收拾起來,同時叫了人過來詢問狀況,不久之後,便有一項又一項的信息彙集過來了。
浦查的一萬前鋒部隊,已經瀕臨崩潰,大量的士兵被華夏軍衝散,他帶著本陣的親衛轉往嘉陵江畔,試圖背靠江水以守,打出破釜沉舟的哀兵之勢來。
在士兵的說話中,浦查正在前方的嘉陵江畔等待著營救,而在視野前方,火炮的陣地就已經被華夏軍拿下,金兵在這片夜幕中的潰散雜亂無序,而華夏軍的作戰隊伍,分明結成了一股又一股的洪流,在如此混亂的作戰中,他們都在下意識地彙集、抱團,這些集團都不大,但對於潰散的金兵而言,每一個集團都如同噬人的凶獸,正在吞噬視野間每一波還能反抗的力量。
其中最大的一個集群明顯已經發現了他們的到來,正在有著炮陣的山腰下聚成一條長線,長槍集結成林,槍林前方一排士兵似乎正在瘋狂地挖掘地麵。
這支步兵隊伍也不過兩三千人,他們在第一時間,準備跟騎兵打陣地戰,阻攔住自己衝往嘉陵江救人的去路,但撒八自然明白,這樣行動迅速而又堅決的隊伍,是相當可怕的。
還有更可怕的,蘊藏著浦查部隊迅速崩潰原因的訊息,已經被他初步地組織出來,令他覺得牙根都有些泛酸。
如果在十年前,他會毫不猶豫地將麾下的騎兵投入到戰場上去。
當然,眼下能夠讓他猶豫和等待的時間也並不多了。
他迅速地下達了幾個命令,其一是命令麾下親衛收攏和再度組織起逃散的士兵,恢複戰力,其二是讓人迅速地衝往嘉陵江傳訊,令浦查不可再猶豫,以最快速度朝東路突圍,與己方彙合。同時,他叫來了身邊最為倚重的一名親兵,讓他迅速返回後方大營,讓其向宗翰轉達這片戰場的問題和發現。
“速去,不可再遲了。”
他如此說道。
回首過來,山麓間、樹林間、窪地間、灘塗間的戰場上,稀稀疏疏的都是點點的光火,太陽已經徹底落下去,對於騎兵來說,當然不是最佳的衝陣時機。但不得不衝,不得不在運動中尋找對方的破綻。
這是唯一的出路——
……
天色入夜了。
宗翰的大營在山地之間紮起了營帳,戰馬飛馳進出,將這個夜裡渲染得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