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一山反應過來,伸手往臉上抹了抹,滿手的粉。他那燒傷的疤痕在左臉上,也正在眼睛下方,此時粉末還沾了些濕潤的東西,變成一團團的了。毛一山臉色未變,伸手用力摸了一下:“娘的渠慶!”轉身離開。
他大步走到營地旁的水池邊,用手捧了水將臉上的粉末全都洗掉了,這才臉色嚴肅地走回去。洗臉的時候多少有些麵頰發燙,但現在是不認的。
一眾士兵還在笑,副團長李青也笑,這中間也有一部分是故意的,有人開口:“團長,這個擦粉,實在不適合你。”
“團長你平時就挺俊的。”
“是啊,就是那種跟一般人不一樣,很特彆的那種……”
“哈哈……”
“行了!”毛一山甩了甩手上的水,“這邊燒了以後,剛回家嚇到了孩子,結果今天渠慶給我出的餿主意……就是我之前說的,能活著走這一場,就是你們的福氣,咱們今天代表咱們團走,也是代表……活著的、死了的所有人走!所以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誰都不許在今天丟了麵子!”
“是!”眾人回答。
“另外,今天這事不許傳出去……”
“噗嗤——”
“立!正——”
毛一山一聲大喝。
所以士兵陡然肅立,腳步聲震響地麵。
“向右看齊——”
九十餘人擺頭,隊列猶如陡然繃直的鋼鐵,隨著吐露的晨曦,整理起來了……
類似的情況,在不同的地方也正在發生。
成都北麵的軍營當中,陳亥也為一眾士兵整理著軍容,他的麵前是兩隻手都齊肘斷了的年輕將士,陳亥為他將拍打了衣服上的灰塵。
隊伍中還有其他的殘疾士兵,這次閱兵過後,他們便會從軍隊中離開,或許也是因此,在先前的步伐訓練當中,不少殘疾士兵走得反倒是最認真的。
陳亥一個個的為他們進行著檢查和整理,沒有說話。
劉沐俠、牛成舒等人也俱都在隊伍裡集結。
太陽升起來。
****************
城市當中,人群正在聚集。
華夏軍閱兵的消息早已放出,說是閱兵,實際上的整個流程,是華夏第五軍與第七軍在成都城內的回師。兩支軍隊會從不同的城門進入,經過部分主要街道後,在摩訶池西北麵新清理出來的“勝利廣場”彙合,這中間也會有對於女真俘虜的檢閱儀式。
眼下的閱兵固然沒有錄像與直播,勝利廣場邊最好的觀看位置也隻有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憑票進入,但中途行進經過的長街仍舊能夠觀看這場儀式的進行,甚至於道路兩旁的酒樓茶肆早已與華夏軍有過溝通,推出了觀禮貴賓位之類的服務,隻要經過一輪檢查,便能上樓到最佳的位置看著軍隊的走過。
維持秩序的隊伍隔離開了大半條街道供軍隊行進,另外小半條道路並不限製行人,隻是也有係著紅袖套的工作人員大聲提醒,女真俘虜經過時,嚴禁用石頭鐵器等具有殺傷力的物件打人,當然,即便用泥巴、臭雞蛋、菜葉打人,也並不提倡。
一些紅綢、彩帶早已在道路兩旁掛起來,絹布紮起的紅花也以極為低廉的價格賣出了許多。此時的城池當中五花八門的顏料依然稀少,因此大紅色始終是最為引人注目的色彩,華夏軍對成都民心的掌控暫時也未到十分牢固的程度,但廉價的小紅花一賣,許多人也就興高采烈地加入到這一場擁軍狂歡中來了。
於和中、嚴道綸等人在路邊用過了早膳,此時沒有乘車,一路步行,觀看著街道上的景狀。
步行的提議是嚴道綸做出的,對於這一次的成都之行,他眼下的心情複雜。原本作為劉光世的代表,大的方針是通過對華夏軍的主動示好,來獲取一些交易上的便利,眼下的趨勢並沒有走歪,但從細節上來說,卻不見得非常如意。
做生意這種事情,即便已經做好了主動示好的決定,也會希望自己的示好對對方而言有著更加巨大的價值。倘若其它各方給華夏軍造成了巨大的麻煩,自己這邊也掌握了他的部分破綻和弱點,此時示好,能取得的利益便是最大的,倘若對方並未陷入多大的困難當中,這邊的示好,也就顯不出那樣舉足輕重的必要性。
也是因此,七月二十那天晚上的動亂,他是樂見其成的。若能殺了寧毅,當然最好,即便不行,多少給對方造成些麻煩,自己這邊的重要性也會大大增加。
到得如今,華夏軍固然對自己這邊給予了許多的禮遇和優待,但嚴道綸卻從心底裡明白,自己對對方有製約、有威脅時的禮遇,與眼下的禮遇,是完全不同的。
人與人的交往,求的是互不威脅、和樂融融,但勢力與勢力之間的來往,隻有相互能威脅、相互能拆台的關係,最為牢靠。你若沒有當惡人的能力,那便離死不遠。
眼下劉將軍能對華夏軍造成的威脅有限,幫助也有限,雖然對方給予了禮遇,但這樣的禮遇,便是空的。這是讓他感到複雜和糾結的地方。
另一邊,最近這些時日以來,於和中的心緒也變得愈發煩亂。
在師師的推動與華夏軍的幫助下,他作為華夏軍、劉光世兩股勢力間的“傳聲筒”的位置愈發牢靠,但與此同時,心中最初的火熱漸漸平靜,他才感受到,自己與對方之間的距離似乎在不斷增加。
七月二十之後,師師那邊頗為忙碌,他隻過去見到了對方一次。雖然師師對待他依然親切,但在整個談判過程當中,他卻逐漸感受到了華夏軍所體現出來的力量以及師師在這當中的地位。
有些事情隔得遠了看不清楚,到了近處才能明白其中的複雜。就如同華夏軍與劉將軍之間可能進行的交易,這是一場乾係極大的行動,他在中間其實起不到多大的作用,然而在整個談判的過程中,真正保障他位置的力量,基本都來自於華夏軍那邊。師師跟那位名叫林丘的長官開了一次口,其後的談判華夏軍基本便會稍帶著他過去點頭,若非如此,他在其中又能體現出多少的重要性呢?
午夜夢回時,他也能夠清醒地想到這中間的問題。尤其是在七月二十的動亂之後,華夏軍的力量已經在成都城內掀開了蓋子,他不由得思考起來,若比照當年的汴梁城,眼下的師師在其中算是一個什麼樣的位置?若將寧毅視為皇帝……
他當初覺得,自己若成為了兩個勢力之間的紐帶,將來便可能以平起平坐的姿態與師師交往,但眼下倒是愈發清晰地感受到了與對方之間的距離。師師的疏離和親切都讓他感到患得患失。
她眼下是如此有能力、有地位的一個人了……若是真的喜歡我……
數種想法交織在心頭,他跟隨嚴道綸穿過人群,一路前行。
與他們類似,不少人都已經在眼下離開了家門,於晨風之中穿過人潮往“勝利廣場”那邊過去,這當中,有人興奮、有人新奇,也有人目光嚴肅、帶著不情不願的怨念——但即便是這些人,畢竟千裡迢迢來了一場成都,又豈會錯過華夏軍的“大動作”呢?
……
辰時,成都城外,完顏青玨等人戴著鐐銬,被押上了運送俘虜的囚車——在這次閱兵的過程當中,他們甚至不必走路。
……
在家丁與弟子的拱衛下,楊鐵淮走出襄武會館的大門。
他穿著整齊的青色長跑,頭戴高冠,雙唇緊抿、目光嚴肅,手中揣著的,是華夏軍給他送來的觀禮邀請函。
……
院子裡傳來鳥的叫聲。
曲龍珺睜開眼睛,瞥見了人影從房間裡出去的一幕,嚇了她一大跳。
那人影不知何時進來的,看來不是胖胖的顧大嫂,要不是她恰巧醒來,估計也看不見這一幕。
龍傲天龍大夫……
曲龍珺趴在床上,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大清早地進自己的病房,最近幾日雖然送飯送藥,但雙方並沒有說過幾句話,他偶爾詢問她身體的狀況,看起來也是再尋常不過的病情問詢。
身體趴在被子裡,暖暖的,衣裳也沒有被人動過的跡象,她在被子裡聽了一會兒,但外頭也沒有傳來腳步聲——方才的驚鴻一瞥,就如同假的一般。
她偷偷地轉過頭往周圍看,房間外麵是出太陽了,但房內還不算明亮,床邊的小櫃子上……好像真有點新的東西,她伸手過去碰了碰,隨後拿過來,是一本書。
昏暗的光芒下,才醒過來不久的曲龍珺看了好幾次,才看清楚了書封麵上的字跡。書名就不怎麼講究,乃是華夏軍占下地盤後發的雜書之一,聞壽賓曾經批過這類書:用語低俗、毫無文采、書中敗類……
這本書的名字是:《婦女也抵半邊天》。
曲龍珺拿著書晃了好幾下,書裡沒有機關,也沒有夾雜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聞著油墨味甚至像是新的。
那位小殺神為什麼在我床邊放這種東西?
……我不是婦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