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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漸漸西斜,從溫暖的澄黃染上慵懶的橘色。
江寧以西三十裡左右的江左集附近,寧忌正興致勃勃地看著路邊發生的一場對峙。
這是距離主乾道不遠的一處村口的岔道,路邊的打穀坪上每邊站了三十餘人,用汙言穢語彼此相互問候。這些人中每邊為首的大概有十餘人是真正見過血的,手持刀槍,真打起來殺傷力很足,其餘的看來是附近村莊裡的青壯,帶著棍子、鋤頭等物,呼呼喝喝以壯聲勢。
由於距離大路也算不得遠,不少行人都被這邊的景象所吸引,停下腳步過來圍觀。大路邊,附近的水塘邊、田埂上一時間都站了有人。一個大鏢隊停下了車,數十精壯的鏢師遠遠地朝這裡指指點點。寧忌站在田埂的岔道口上看熱鬨,偶爾跟著旁人呼喝兩句:“聽我一句勸,打一架吧。”
倒是並不知道兩邊為什麼要打架。
對峙的兩方也掛了旗幟,一邊是寶豐號的地字牌,一邊是轉輪王八執中的怨憎會,其實時寶豐麾下“天地人”三係裡的頭頭與楚昭南所謂“八執”的八員大將未必能認得他們,這不過是下頭很小的一次摩擦罷了,但旗幟掛出來後,便令得整場對峙頗有儀式感,也極具話題性。
“寶豐號很有錢,但要說打架,未必比得過轉輪王的人生八苦啊……”
有懂行的綠林人士便在田埂上議論。寧忌豎著耳朵聽。
“是極、是極,大光明教的這些人,喝了符水,都不要命的。寶豐號雖然錢多,但未必占得了上風。”
寧忌跳起來,雙手籠在嘴邊:“不要吵了!打一架吧!”
那邊的打穀坪上也確實到了打架的環節,隻見雙方退開一段距離,各自排出一名打手,便要放對。
輪轉王“怨憎會”這邊出了一名神態頗不正常的乾瘦青年,這人手持一把砍刀,目露凶光,拿了一碗符水喝下,便在眾人麵前開始顫抖,隨後手舞足蹈,跺腳請神。這人似乎是這邊村莊的一張王牌,開始顫抖之後,眾人興奮不已,有人認得他的,在人群中說道:“哪吒三太子!這是哪吒三太子上身!對麵有苦頭吃了!”
“哪吒是拿槍的吧?”寧忌回頭道。
對方一巴掌拍來,打在寧忌的頭上:“你個小孩子懂什麼!三太子在這邊凶名赫赫,在戰場上不知殺了多少人!”
他這一巴掌沒什麼殺傷力,寧忌沒有躲,回過頭去不再理會這傻缺。至於對方說這“三太子”在戰場上殺過人,他倒是並不懷疑。這人的神態看來是有點滅絕人性,屬於在戰場上精神崩潰但又活了下來的一類東西,在華夏軍中這類人會被找去做心理輔導,將他的問題扼殺在萌芽狀態,但眼前這人分明已經很危險了,放在一個小村子裡,也難怪這幫人把他當成打手用。
這邊“請神”的過程裡,對麵寶豐號出來的卻是一位身材勻稱的拳手,他比怨憎會這邊的殺人狂高出半個頭來,穿著衣服並不顯得非常魁梧,麵對使刀的對手,這人卻隻是往自己雙手上纏了幾層油布作為拳套,路邊一群人看著他並不出眾的做派,發出噓聲,覺得他的氣勢已經被“三太子”給壓倒了。
寶豐號那邊的人也非常緊張,幾個人在拳手麵前噓寒問暖,有人似乎拿了刀槍上來,但拳手並沒有做選擇。這說明打寶豐號旗幟的眾人對他也並不非常熟悉。看在其餘人眼裡,已輸了八成。
寧忌卻是看得有趣。
這拳手步伐動作都異常從容,纏油布拳套的方法極為老練,握拳之後拳頭比一般人大上一拳、且拳鋒平整,再加上風吹動他衣袖時顯出的上臂輪廓,都表明這人是自幼練拳而且已經登堂入室的好手。而且麵對著這種場麵呼吸均勻,稍許緊迫蘊藏在自然神態中的表現,也多少透露出他沒少見血的事實。
兩撥人選在這等大庭廣眾之下講數、單挑,明顯的也有對外展示自身實力的想法。那“三太子”呼喝跳躍一番,這邊的拳手也朝周圍拱了拱手,雙方便迅速地打在了一起。
戰場上見過血的“三太子”出刀凶狠而猛烈,廝殺奔突像是一隻發狂的猴子,對麵的拳手首先便是後退躲閃,於是當先的一輪便是這“三太子”的揮刀搶攻,他朝著對方幾乎劈了十多刀,拳手繞場躲閃,幾次都顯出緊急和狼狽來,整個過程中隻是威懾性的還了三拳,但也都沒有切實地打中對方。
見那“三太子”哇啦哇啦的大吼著繼續搶攻,這邊觀望的寧忌便微微歎了口氣。這人瘋起來的氣勢很足,與通山縣的“苗刀”石水方有些類似,但本身的武藝談不上多麼驚人,這限製了他發揮的上限,比起沒有上戰場廝殺的普通人來說,這種能下狠手的瘋子氣勢是極為可怕的,可一旦穩住了陣腳……
打穀坪上,那“三太子”一刀切出,腳下沒有停著,猛地一腳朝對方胯下要害便踢了過去,這應該是他預想好的組合技,上身的揮刀並不凶猛,下方的出腳才是出其不意。按照先前的打鬥,對方應該會閃身躲開,但在這一刻,隻見那拳手迎著刀鋒前進了一步,雙腿一旋、一拗,揮出的刀鋒劃破了他的肩膀,而“三太子”的步伐便是一歪,他踢出的這記猛烈的撩陰腿被拳手雙腿夾住,隨後一記猛烈的拳頭轟在了他的麵門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太子”的叫聲猙獰而扭曲,他手中刀光揮舞,腳下踉蹌後退,拳手已經一刻不停的逼近過來,雙方拆了兩招,又是一拳轟在“三太子”的側臉上,隨後擰住對方的胳臂朝後反剪過去。“三太子”持刀的手被拿住,身下步伐飛快,像隻瘸腿的猴子瘋狂的亂跳,那拳手又是一拳轟在他肩上,兩拳砸在他臉上。
“三太子”右手放開刀柄,左手便要去接刀,隻聽哢嚓一聲,他的右臂被對方的拳頭生生的砸斷。拳手拽著他,一拳一拳地打,轉眼間油布的拳套上便全是鮮血。
如此打了一陣,待到放開那“三太子”時,對方已經如同破麻袋一般扭曲地倒在血泊中,他的手斷了,腳上的狀況也不好,滿頭滿臉都是血,但身體還在血泊中抽搐,歪歪扭扭地似乎還想站起來繼續打。寧忌估計他活不長了,但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我乃‘鐵拳’倪破!吉州人。”夕陽之下,那拳手展開雙臂,朝眾人大喝,“再過兩日,代表平等王地字旗,參加五方擂,到時候,請諸位捧場——”
路邊眾人見他如此英雄豪邁,當下爆出一陣歡呼讚美之聲。過得一陣,寧忌聽得身後又有人議論起來。
“五方擂,那可不好打的,是‘閻羅王’周商那邊立下的台子,連打三場,要死人的……”
“唉,年輕人心傲氣盛,有些本事就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了。我看啊,也是被寶豐號這些人給誆騙了……”
“是極、是極。閻羅王那些人,真是從鬼門關裡出來的,跟轉輪王這邊拜菩薩的,又不一樣。”
“還是年輕了啊……”
這議論的聲音中有方才打他頭的那個傻缺在,寧忌撇了撇嘴,搖頭朝大路上走去。這一天的時間下來,他也已經弄清楚了這次江寧諸多事情的輪廓,心中滿足,對於被人當小孩子拍拍腦袋,倒是更為豁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