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西昂(1 / 2)

潘多拉抽氣,猛地坐起,怔然看著昏暗的石屋牆壁。

是夢。

半晌,她遲疑地觸碰嘴唇,隻一下,便飛快縮手。

夢境的餘溫尚未消散,她仿佛依舊能感覺到唇瓣的奇異感覺。有什麼靈巧地推進來,一路滾下喉嚨,落進胸膛。就像是囫圇吞下一團暖烘烘的火,感覺不到燙傷的刺痛,熱意蔓延滲透,調轉攀上心頭,順便染紅脖頸和臉頰。

真是個奇怪的夢。潘多拉想。她看到的是今天的事,可以推斷不應該是那兩位伊利西昂住民的過去。那又是誰的夢?大概……不會是赫爾墨斯的。

她蜷縮起來,將臉埋進膝蓋。

為什麼她會做這種夢?

潘多拉心虛地往窗外看。神祠寂靜地矗立在山丘頂流淌的紫色迷霧中,隻能隱約瞧見門廊與屋頂的輪廓。她覺得自己做了錯事,而且不好坦白。但也許不需要她坦白從寬,赫爾墨斯就知道,畢竟他好像什麼都早已經看透。他大概不在乎她夢見了什麼。他可是來自奧林波斯之巔的神明,而她……

她又究竟是什麼呢?

--你是潘多拉。為了被愛而降生。為了彰顯父神宙斯的神通,傾倒世人,為所有人所愛。

來至福樂原第一天赫爾墨斯給她的答案,她記得很清楚。

而在神使娓娓動聽的敘述中,還有記載了天上地下一切事實的橡樹葉上,都時不時地會出現愛這個詞眼,以及它的各種詞形變化。去愛,被愛,愛人,愛情,被愛的,可愛的。哈得斯愛春意盎然的珀耳塞福涅,因而將她擄走;阿芙洛狄忒喜愛英俊的牧羊人,因而吐出謊言。潘多拉覺得,這兩種愛意有細微的不同。讓結伴的伊利西昂住民肩膀靠著肩膀的是愛情,但也是愛情挑起戰爭。愛和謊言和欺騙密不可分。

她會獲得什麼樣的愛?又會是誰來愛她?赫爾墨斯預言的是所有人……可所有人又是誰?愛到底是什麼?

問題太多了。

就好像手裡忽然多了火炬,之前從沒留心查看的角落隨之點亮,潘多拉再無睡意。但赫爾墨斯警告過她,不要輕易在天亮前離開石屋。她就隻能躺著。她每次都在睡意躡手躡腳地攀上眼睫毛的時候,忽然又清醒過來。她害怕又會做那個夢。

外麵的霧氣逐漸變得稀薄,透出乳白色的微光。

月車也駛遠了,晨曦女神悄然路過,邊走邊灑落露水。

早鳥都還沒從羽翼下探頭發出第一聲啼鳴的時候,熟悉的氣息忽然出現,停在了潘多拉的床頭。赫爾墨斯隻停留了片刻,好像隻是在離開神祠時順道來察看她的狀況。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

潘多拉慢吞吞地爬起來,在小丘下的水井邊洗漱,然後一如往常地進入神祠問好報告。赫爾墨斯果然不在那裡。她就漫無目的地朝著炊煙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村莊比之前都要熱鬨,居民們生起火堆,一大早就開始燉煮食物,成群的牛羊被趕到廣場中心,好像在做什麼準備。至於聚集在水井邊閒聊的年輕女性們,她們壓低的絮語聲透出興奮。潘多拉注意到她們的頭發間比往日要多出纏繞的鮮花和絲帶。

不止這座村莊是這樣,潘多拉一路往前,走到的下一座聚落也是如此。

她偶然碰見法奧。男孩坐在一戶人家的木柵欄上,裸露的小腿晃蕩著,一顆顆地吃著臂彎裡的大串葡萄。

潘多拉看了一眼柵欄後院子裡果實累累的藤架,立刻知道這是偷來的。

“你要吃嗎?”法奧居然願意和她瓜分贓物。

她沒有客氣,靠在男孩身側的柵欄上,從藤梗上摘下一顆葡萄,慢條斯理地咬開深紫色的軟皮,吞下果肉。渾圓的果實爆開深色的汁水,從她的唇角流淌到手指。很甜,甜香中混合適度的酸澀,不會齁。她的心情好了一點。還想再嘗嘗甘甜的滋味。於是她舔舐沾濕的白皙指尖,殷紅的舌頭在唇角飛快地一掠。

法奧呆然看著她,臉色竟然緩緩地漲紅。

潘多拉側眸,不解地問:“你臉怎麼了?”

“你--!”男孩有點暴跳如雷,“我還想問你呢,你怎麼突然變成這樣?!”

她困惑地沉默。

法奧答不上來,但他總之覺得今天的潘多拉和昨天不一樣了。

“我還能再吃一點葡萄嗎?”潘多拉問。

“啊?嗯。”法奧心不在焉地應下,視線情不自禁地又往她臉上黏。

潘多拉被瞧得有點不自在,轉開話題:“今天是伊利西昂什麼特殊的日子?”

“獻給阿爾忒彌斯的祭典,”法奧朝村莊廣場近旁的水井一抬下巴,老成地介紹說,“每個村莊都會選出最美的未婚女性,然後過了午後,前往阿爾忒彌斯神廟的儀仗隊就會出發。月亮升起的時候,每個村莊選出的少女會一起圍著女神和金鹿的神像跳舞。”

“伊利西昂也有阿爾忒彌斯的神廟?”

“那當然,奧林波斯眾神在這都有神廟。隻不過祭典的時間亂七八糟的,我也不明白他們是怎麼定下祭祀的日子的,總之你來之前不久,他們剛剛祭祀過阿波羅,沒過多久現在又要祭祀他的姐姐了。”

潘多拉點點頭。她原本就個性安靜,法奧怎麼捉弄她都逼不出幾句話,但今天顯得不像是沒有想說的話,而是彆有牽掛的事情在心頭。

法奧見狀開始找話說:“因為阿爾忒彌斯佑護少女,所以每次神舞之後,所有還沒成婚的女性都會加入舞蹈,祈求女神的庇護……然後,也希望能找到心儀的戀人。所以今天所有人都那麼興奮。”

她反應還是淡淡的,在聽到“戀人”的時候眉頭蹙了一下,但好像隻是又對葡萄更感興趣起來,直勾勾地盯著。

法奧吞咽了一記,乾脆把整串葡萄都給她了,咳嗽著岔開話題:“對了,剛剛我看見赫爾墨斯了。”

潘多拉沒立刻作答,過了半晌才轉過頭看他:“他今天有事,不能帶我去橡樹。”

法奧原來如此地點頭:“他和赫柏大概和約定好了見麵。不知道她來這裡乾什麼。總不會來這裡觀看阿爾忒彌斯祭典吧。”

“赫柏……”她輕聲重複這個名字。她知道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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