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西昂(2 / 2)

起舞的少女們在發光。

塞勒涅的月車登上了高空,夜色完全降臨了。而與伸展開的纖細臂膀散發的同樣冷白色沾染她的視野。站在她前麵的伊利西昂住民們的肌膚也泛著通透的白光,她們儘皆沉默,明明在原地一動不動,卻時不時輕晃出令人不安的重影。就好像她們的身形隻是一層薄薄的繭,有什麼會隨時衝破束縛恢複原狀。

潘多拉發起抖來。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至福樂原的住民們在太陽的光輝下看上去與她無異,但其實都是早已闊彆塵世的亡者。

在這裡日複一日安寧度日的不是活生生的凡胎肉|體,而是受神認可的靈魂。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伊利西昂的夜晚總是寂靜無聲,為什麼她居住的小山丘遠離所有村莊,為什麼赫爾墨斯讓她在天亮前不要四處遊蕩。

少女的舞蹈還在繼續。

但潘多拉已經完全喪失了觀看的心情。她想要逃走,但害怕夜晚會剝去她身上的隱藏魔法,反而會因此被靜默的住民們察覺。她隻能僵硬地佇立在原地,假裝她也是發光的人海一員。

鈴鼓聲再度響起時,她不禁舒了口氣。

擠在門廊下的女性們湧入廣場,也開始起舞。潘多拉徹底退進石柱的陰影裡,四處打量,尋找悄悄離開神廟的路徑。法奧和其他住民不一樣,也許還能找到他。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潘多拉止不住地想,萬一法奧也變得和其他人一樣,萬一……

一串悅耳柔和的音符滑過耳畔。

是裡拉琴。

潘多拉循聲回頭。回廊深處,一扇關閉的門默然麵對她。她小心地靠近兩步,側耳傾聽。琴聲再度響起,像在回應她的遲疑。

她立刻走到門前。

可門上了鎖。孤零零的鎖孔像一隻空洞的眼睛。

廣場上的舞蹈還在繼續,因為人數眾多顯得有些狂亂。她不願意回到廣場上去。

潘多拉緩緩俯身,大著膽子摸上去,朝鎖孔中窺探。

她一瞬間就被吸了進去。

頭暈目眩,站定之後,潘多拉發現自己站在一座陌生的殿堂內部。沒有點燈,黑漆漆的,她看不清殿內是什麼樣子,隻有金屬和寶石散發著幾不可察的幽光。再回頭,她通過的小門已經不見了,隻有兩扇閉起的銅門,沒有鑰匙的鎖孔大張著。

引誘她穿過鎖孔的裡拉琴聲又響起來。來自殿堂深處。

潘多拉儘可能鎮定,撫摸了一下金腰帶搭扣上的雙蛇,鼓起勇氣在黑暗中追著琴聲前進。

但沒過多久,琴聲便止歇了。

周圍陷入濃霧般的寂靜,她喉頭發緊,止步回望。她的眼睛開始適應黑暗,勉強辨認出石柱和塑像的輪廓。她應該還在神廟群中,隻是不知道誤入了哪位神祇的領地。神對入侵的陌生人不會客氣。她是不是應該立刻祈求原諒?

“神廟的主人,偉大的神明,請您原諒。我不是有意闖進來的……我迷路了……請您為我指引離開的方向。”

潘多拉等待片刻。環繞她的死寂空氣反而變得更冰涼陰森,如果真的有神明關注著這裡,她的祈求顯然沒有取悅祂。

剛才的琴聲是殿堂深處傳來的。她不能原路返回,隻能向前。

緊張到了極點,潘多拉的感官也變得錯亂。她數次將自己的腳步聲錯聽成尾隨的足音,卻不敢停下。走太快,怕驚動隱匿在暗中的東西,走太慢,她又感覺有窺視的視線流連在後背,隻等著她露怯止步,就會毫不留情地撲上來。

讓她逃離廣場的是恐懼,現在慢條斯理地逗弄她的則是另一種恐懼。對未知的恐懼。

走進一條漆黑的走廊後,連之前磷火般閃爍的寶石光輝都消失了。潘多拉什麼都看不見了,隻能半步半步的緩緩挨到牆側,摸索著前進。

她的指尖忽然摸空。

來不及縮手,藏在壁上的怪物張開嘴,將她從指尖吞到手腕。

潘多拉尖叫,渾身顫抖。

劇痛卻沒有襲來。

她活動了一下手腕,冰冷的硬物碾過她的皮膚,並無生命,是石頭。她緩緩地抽手,安然無恙。她大概將手不小心塞進了獸口形狀的壁龕。

虛驚一場,但潘多拉有點腿軟。她不想繼續往前走了。一個名字就在舌尖。隻要她呼救,她相信他就會找到她。但是……

她倔強地咬住嘴唇。

她就是不想向他求助。太陽已經落山很久,如果他真的在乎她的安危,肯定早就發現她沒有回到小屋,早該來找她了。但是他今天忙著和赫柏見麵。他們都是居住在奧林波斯雪峰頂上的神,她算什麼。就知道會這樣。她以為把注意力集中在法奧身上,就可以暫時不去想他了。都怪那個夢。

潘多拉不知道這種感情是不是就是愛,但它令她感到屈辱。

不如不要。走不出去,那就讓她爛在這裡好了。她委屈地想。身體裡第一次燃起激烈且複雜的感情,她很快不堪重負,乾脆抱膝在冷冰冰的地上坐下不動了。隻有滾燙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一顆接一顆。

歎息般的琴音驟然飄來。

潘多拉怔怔抬頭,不知哪裡的窗戶打開了,月華漏進長走廊。

幽微的光照出冰冷石地磚上紋樣:兩條相纏的蛇,頭部相對。心頭重重一跳,她顫抖著站起來,反手去擦眼淚。奇怪的是,淚水越擦越多。她不管了,加快步伐,幾乎是跑著往光亮的來源處去。

穿過一條狹長的走廊,推開又一扇門,潘多拉陡然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中。

海潮拍擊岩石的浪聲和挾著潮氣的風撲麵而來。

殿堂打開最後一道門,就是麵朝寬闊洋麵的懸崖。

水麵是黑色的,隻有起伏的浪尖托著月輝粼粼發光。

而赫爾墨斯就側坐在崖尖的石頭上。他懷裡抱著裡拉琴,指尖正隨意壓著琴弦撥著。在樂句正中,他突兀地停下,側眸看過來,濃綠的眼睛背著光閃爍。他的口氣沒什麼異常:

“即便是我,也不敢直接到阿爾忒彌斯的神廟中把你偷走。”

這算是對於鎖孔的不思議魔術的解釋。

然後,他輕輕笑了一聲,就好像沒看見她滿麵淚痕,很隨和地問:“玩得儘興嗎?”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眉目裡投雷,感謝樹一、易可微eunice灌溉營養液!

平時再溫和到底也是希臘神(戰術後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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