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2)

北城雪 李暮夕 12825 字 27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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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約定的時間。

禮拜六,下午三點。

那天他約她在海澱那邊喝咖啡,是家花園餐廳,環境非常清幽,陽光透過葳蕤的枝葉隱約落在木桌上,篩下片片明晃晃的光斑,讓人心情愉悅。

瓷杯裡的摩卡散發著咖啡特有的清香,還有巧克力的焦香味。

許梔用小勺子輕輕攪拌了會兒,抿一口,眼睛微亮。

這家店的位置在街角的弧形區,是黃金地段,在附近很有名,據說是一個美籍華人開的。她之前來過一次,是會員製,不接待外客,根本訂不到位置,基本都是爆滿。

可今日店內空空如也,除了他們之外沒有一個客人。

她狐疑的目光落到對麵人身上。

不得不說,這人做事很厲害,挑的這個時間也恰到好處。早上起來人未免困乏,且是大多數人的工作時間,精神容易緊張,下午兩三點正是一日中最愜意疏懶的時候,無形間降低了兩人之間那種對峙的氣氛。

他今日穿得也很休閒,淺棕色的大衣裡是一件毛衣,脖頸處係著白圍巾,整個人有種上世紀複古紳士的調調,看上去儒雅又隨和,不似工作時那麼淩厲迫人。

他麵前隻擱著一杯清咖,不用喝都能猜到是那種煙灰水一樣寡淡的滋味。

她皺了下秀氣的鼻子,在心裡腹誹。

費南舟將她這一切小動作儘收眼底,無聲地笑了笑,將裝滿點心的小盤子推到她麵前:“這家店的司康不錯,許小姐嘗嘗。”

許梔當然知道他找自己肯定不會是約咖啡這麼簡單,可這人一貫的沉穩,神色言談間波瀾不驚,窺不出深淺。

她反而坐下沒幾分鐘就有些沉不住氣了。

見她老半晌不動,費南舟笑了笑:“不喜歡司康嗎?”他招來侍者,讓把這裡所有的點心都上了一份。

“不用了,這個就好。”許梔拿起一塊塞進嘴裡。

雖然這東西不大,但這麼整個塞進去也未免有些困難,她的臉憋得有點紅。

費南舟失笑,給她倒了杯水:“慢點兒。”

許梔沒接,隻是默默把點心咽了下去。

可嘴巴裡還是無滋無味的。

其實她也說不上來自己在委屈什麼,這樣未免太過矯情。

隻怪他小時候對自己太好,現在落差太大。

他小時候很寵她,磕到碰到半點兒都不行,他自己可以教訓她,但彆人要是碰她一根手指頭,那就完犢子了。扯過她辮子的同桌小男孩第二天就轉班了,也有往她抽屜裡扔毛毛蟲嚇唬她的,後來全校通報大喇叭哭唧唧地跟她道歉……太多了,記不清了。

費南舟是個很冷漠的人,但他對在乎的人如星辰般炙熱。

不過,她現在的身份不是他的“身邊人”,而是在線的另一端,自然不能奢求他對她有多好。

但這也不代表她能接受他的忽視、輕賤。

明明這件事她沒有做錯什麼。

許梔後來到底是耐不住性子,率先開口:“費先生找我要聊什麼?”

費南舟笑了下,從容不迫地端起杯子淺抿一口:“確實有件小事想要拜托許小姐。”

“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許梔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

而且,其實不用問都知道他找自己是為了什麼事。

“舍妹年紀小,不懂事,之前的事情我這個做哥哥的也有管教不力的責任,我在這裡向許小姐鄭重道歉,希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許梔抿著唇。

費南舟看她一眼,繼續:“賠償、道歉,這些都是應該的,許小姐有什麼需要的可以儘管開口。”

這話聽來諷刺得很,可這人就是有辦法把這種冠冕堂皇的話說得這麼好聽。

她要是不願意和解呢,他就要敲打她了嗎?

許梔不無嘲諷地說:“什麼要求你都辦得到嗎?”

他眉宇間漾起一絲笑意,語氣平和:“說句大言不慚的話,隻要是在北京這一畝三分地上,但凡你開口,不管任何事情,我必然——”他說到這裡頓了頓,沒有把話說太滿,隻微微一笑,“儘力替你辦到。”

許梔心裡一凜,忍不住抬頭。

從她的視角望過去,男人微垂著眼簾,神色淡靜,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食指很自然地勾著杯柄,大拇指覆在杯沿上,說不出的清貴沉穩。

許梔知道,他的底氣不是無的放矢,他是真的有這個能力。

不提他爺爺他爸的背景,他母親娘家從明清時到現在就沒缺過錢,是蘇浙一帶鼎鼎有名的實業家族,根基很深,他本人的關係網絡更是遍布商政兩界,人脈通達,圈子裡有點見識的都肯賣他這個麵子。

她一個小女生的要求,能有什麼難的?

可甭管再和氣,目的都是為了費南希要她閉嘴而已。

許梔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忍不住道:“我要的你給不起。”

“你不妨說說。”他笑,放下咖啡杯看她一眼。

那一眼裡分明帶著幾分輕嘲,但又透著幾分不願計較,說到底,在他眼裡她就是個小孩子。

許梔說不出的難堪,口不擇言道:“要你犧牲色相也行嘛?”

費南舟微頓,連站在一旁的沈謙都震驚地看著她。

費南舟自然是極好看的,但他身上所附帶的光環和能帶來的利益價值,往往讓人忽略他的長相。

就算有女人看上他,也都是小意逢迎,誰敢用這種帶著侮辱性質的口吻?活不耐煩了?

出乎意料,費南舟沒有生氣,隻是單手握拳輕輕抵在下頜,半開玩笑地說:“那可不行,為了這種事情當鴨我也太沒排麵了。傳出去,我這麵兒往哪兒擱?”

他這話說完,不好意思的變成了許梔。

她麵紅如血,也明白自己一時意氣口不擇言,有些造次了。可又拉不下那個臉在這種時候道歉,倔強地彆開了腦袋。

費南舟沒有計較,神色已經恢複如常:“我當沒聽見,小姑娘,你再考慮一下,想通了給我電話。”

他下午還有個局,要跟省廳一位重要人物對話,留下張名片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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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過後許梔就有點後悔,胳膊擰不過大腿,他要是報複她怎麼辦?轉念一想他應該不是那種人。

過了幾天風平浪靜,什麼都沒發生,她心裡稍微鬆了一口氣。

誰知,下個禮拜三晚上就出了事。

家裡打了電話來,母親周春芳的聲音小心翼翼,問她是不是在外麵得罪了人,他爸的貨彆人忽然不要了,雲雲雲雲。她話裡語焉不詳的,還沒說完手機就被那頭的許大海搶了去,對她一頓怒罵:“你他媽你個死丫頭,在那邊都乾了什麼……”

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許梔握著手機的手指攥緊。

兒時在費家的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無關優渥的物質條件。

他母親姚雁蘭對她百般疼愛,就算再忙也會抽時間陪她,出差在國外還會記得打視頻電話回來給她,叮囑她每天晚上要喝完牛奶再睡覺。她的衣櫃裡永遠少不了漂亮衣服,甚至一個禮拜一換,她根本穿不完,隻要她喜歡,天上的星星她都會給她摘……

費南舟對她的好更是無底線的縱容,她和他出去吃飯時店員不小心在她碗裡放了香菜,她生氣了,翹著腳丫丫非要他給她挑,明明是換一碗就能解決的事,可她脾氣上來了,非要他一根根挑,他也甘之如飴……

回到許家以後,她就被迫跟著搬到霖市了。

半道回來的女兒,自然沒有什麼感情,何況這時家裡早就有了一個弟弟。

許父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在家裡很有權威,不容許她和周春芳置喙。有一次許浩偷了許父的錢去打遊戲,許父從車間下班回來時發現錢不見了,大發雷霆,拿著掃帚追著她滿屋子打,非說是她偷的。周春芳想上前攔,可一對上許大海那雙因喝了酒而猩紅暴怒的眸子,頓時縮在角落裡不敢動彈……

那次,她被打得身上都是淤青,後來還是鄰居張阿姨看不過去,過來說他們太吵了,她孩子要寫作業,能不能安靜點?許大海才罷休。

可事後哪怕得知是許浩拿的錢,許大海也沒有多說一句,這事隻能不了了之。

她大一些後,許大海打她的頻率就少了,不過,有時候還是避免不了暴力。她隻能更加謹慎,努力學習,不惹到他。

所以,中學時她性格內向,基本沒有什麼朋友,就連男同學跟她說話也是能躲就躲。因為有一次許浩大著嘴巴在餐桌上問她是不是戀愛了,許大海的目光明顯凶狠暴戾起來。

“你胡說什麼?!”許梔連忙反駁。

“彆撒謊,今天我路過你們學校碰到沈星了,他跟我說的,說你們班有好幾個男生都喜歡你。”許浩得意地說,伸手就搶走了她手邊的雞翅。

“你都吃了四隻了,給我們留點啊。”周春芳皺著眉頭說。

許浩已經埋頭吃完了,“略略略”三聲就丟下碗筷溜回了房間,桌上留一堆沒收拾的雞骨頭。

許梔在費家的時候,姚雁蘭總是教導她,吃飯時不可以把菜翻來翻去,吃完飯要把桌上的骨頭剩菜夾到碗裡,這是基本的餐桌禮儀。

這些在許家完全沒有。

許浩和許大海吃完以後,都是碗筷一扔直接回房的,然後留下她和周春芳收拾。

“去寫作業吧,媽來收拾。”周春芳往往這樣說。

她對她是有點感情的,隻是,心裡最愛的永遠是兒子許浩。她的文具袋是許浩用剩下的,有時候連衣服都是,好在小孩子的衣服男女樣式不明顯。

考到北京的大學後,她終於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以及,隻要想到和姚雁蘭、費南舟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她心裡就覺得很安心,很溫暖。

可為什麼,事情變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