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蘇燕已經從一個質樸熱忱的少女,成為了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了。
所有事的發展都讓他感到措手不及,轉眼之間二人就到了如此難堪的地步。徐墨懷望著眼前一邊哭一邊質問他,神情中隱隱帶著癲狂的女人,頭一回發現自己其實對蘇燕束手無策。
蘇燕夜裡帶著竹竿去打柿子,回家後如同獻寶一樣地捧到他麵前。她眼裡熠熠生輝,都是對他的一腔真心。而現如今,徐墨懷卻不敢再看她的眼神了,他唯恐從她眼中隻能看到憎惡與悲痛。
“燕娘,我們還會有孩子。”徐墨懷沒有反駁,而是將蘇燕攬到懷裡,感受到她在懷中哭得一顫一顫的,他輕拍蘇燕的後背,僵硬而無措地安撫。
蘇燕的指甲掐進了掌心的肉,疼得她格外清醒。
清合殿離尚藥局太遠,徐墨懷也不知是怎麼想的,最後竟讓人將蘇燕的東西帶來,讓她就這麼住進了紫宸殿。
小產後須得細心照料,以免日後落下病根,也是因此,侍奉蘇燕的侍女中多了兩個尚藥局出來的女官,每日照看蘇燕的傷勢,讓她喝藥排淨惡露。
徐墨懷讓一個小產的婦人住在此處,免不了被人詬病。常沛委婉地勸過幾次,徐墨懷都搪塞了過去。書案下還壓著他擬好的名字,隻是都用不上了,本想讓人拿去燒了,最後又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還是將紙夾在了書裡留下。
這個孩子來得快去得也快,幾乎沒掀起太大的風浪,有人惋惜有人幸災樂禍,隻是很快這件事便被揭了過去,畢竟隻是一個宮婢的孩子,沒有身家支撐,也不得陛下寵愛,生下來也無法繼承大統。沒多少人知道蘇燕一直在紫宸殿養傷的事。
她夜裡多夢,時常睡不好,徐墨懷似乎也怕中傷她,大多時候都在書房處理政務,一直到她夜裡睡下才來。要不是半夢半醒間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後來發現榻邊果真有個黑影,蘇燕還以為徐墨懷根本沒有在意過她。
養了好些日子,蘇燕的氣色才逐漸好起來,此時第一年春闈的結果也出來了。高中狀元的是一位從太原跋山涉水而來的寒門學子,在一眾士族出身的考生中,他不僅做到了脫穎而出,且兩鬢微白,已到了不惑之年。
所有人都在盯著這第一位狀元,想看他能開出什麼先河來,倘若從他開始便被徐墨懷委以重任,必定天下嘩然,引得士族望門紛紛不滿,可若給他一個低階的閒職,同樣會讓不少人寒心,無異於失去了推行科舉的初衷。
徐墨懷心情不佳,一番思量後,將這件難辦的差事丟到了林文清的身上。
林文清既是丞相又是士族中的代表,同樣又必須擁護徐墨懷的決定,他不能太過偏向任何一邊,給了這位狀元一個好的官職,士族會對他不滿。倘若讓讓人去大理寺擦桌子,徐墨懷會說他藐視皇命,找借口對林家下手。
看似是對他委以重任,實際上是丟給他一個燙手山芋。
最後在徐墨懷有意提點下,給了一個正七品的官職,讓這位狀元去了禦史台當個主簿。
雖品階不高,卻掌握實權,且日後升遷可專管京官軍隊的監察事務,需要讓人禮讓三分。
此事吵了許久,最終這位新科狀元還是上任了,穿上朱紅官袍的當日喜極而泣,聽聞還花光了身上的銀錢,一半去廟裡奉了香火,一半在路上分給了乞丐。
此番事了,另一番風波又起。東都出了些事,徐墨懷不放心假借他人之手,便想親自去處理。雖說不算遠,來回事畢也要月餘,朝中大小事他依舊可以掌控,唯獨蘇燕他不放心。
蘇燕懷有身子的時候,嬪妃送給她的賀禮中便有不少動了手腳的。如今她已經是美人,無依無靠地留在宮裡,等他回來的時候也不知還有沒有命在。
何況洛陽的牡丹也要開了,等他們到的時候,應當能趕上最好的時候。
為了給林家留足麵子,林馥也被帶著一同前往。除此以外,同行的還有林照,徐晚音鬨著要跟來,他沒法子也將她帶上了。
蘇燕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得知新科狀元出來了,心中還有些感慨,莫名想到了當初壯誌難酬的周胥,也不知他現在在何處傷懷。
徐墨懷說要帶她去洛陽,她也沒有說不去的資格,同行的兩個侍女一路照看蘇燕,連馬車裡都鋪了一層厚實的軟毯,不讓她受一點涼。徐墨懷的外祖也是洛陽的名門,除了公務以外,還需要去拜見他們。
林馥可憐蘇燕小產,見她日日神情低落,比從前當宮婢那會兒還不如,心中也有幾分惋惜,時常去寬慰她。而徐墨懷每當她去找蘇燕,便緊隨其後來瞧上一眼,似乎她能將蘇燕吃了一般。
一路到了洛陽後,徐墨懷忙於政務,除卻夜裡會趕回來見蘇燕一麵,極少有現身的時候。
時隔這麼久,終於從宮裡出來,蘇燕好似呼吸都能更通暢幾分。徐晚音無法時時刻刻跟著林照,便攛掇著她們一同去洛陽的寺裡去祈福。此處有一座兩百多年的古刹,還是許多年前一位皇後命人修建。蘇燕不願去,徐晚音還勸說道:“就當為你那未出生的孩兒祈福,有什麼不情願的,換做庶民,連山門都進不去。”
蘇燕也是第一次聽說皇室寺廟,原來他們這樣的普通人是不能隨意參拜的。連在佛麵前,人都要分貴賤。
徐晚音知道她才小產,也不想再為難她,誰知蘇燕竟點頭應允了。
幾人去上香的時徐墨懷也知道,當日便有許多侍者護衛一路送她們去寺裡。
蘇燕隻拜過馬家村一座半人高的土地廟,連寶殿中坐的是哪位菩薩都不知曉。林馥與徐晚音一路與那些僧人討論佛法,她便一無所知地在後邊跟著。
出神時不慎撞到了一個小僧尼,對方合掌與她賠不是,蘇燕終於沒忍住,將纏在她心頭許多個日夜的事問了出來。“小師父,殺人了以後真的會進地獄嗎?”
對方愣了一下,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因心起妄念而生種種法,造種種行……”
他說了一連串深奧的佛法,蘇燕沒能聽懂,心中愈發覺得慌亂。
殺人會進地獄,那像她這般殺了自己孩子的人呢?是不是也會不得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