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風雨交加,徐墨懷勉強走出去,立刻便被侍者攙扶去了側殿,而後有侍女進去將蘇燕嚴加看管。
太醫很快便趕到了,緊接著為徐墨懷清理上藥,折騰的時間算不上短。
好在隔著衣裳,蘇燕的力氣有限,簪子也算不上鋒利,隻將將沒入了一寸。
徐墨懷將那支沾滿血的銀簪拾起來仔細看過,才發現銀簪的尖端其實被打磨過,雖說十分粗糙,卻也的確算是件傷人的利器。也不知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打磨了這根銀簪,又將它放在枕下多久,至少可以知道的是,蘇燕的確有要殺他的心思,且在很久之前便在做準備了。
徐墨懷以為自己應當會怒不可遏,狂躁悲憤地想殺了蘇燕才對。可他看著掌心的血,卻忍不住想起蘇燕縮著身子往後退的動作。不知她是畏懼更多還是厭惡更多,可無論是哪一種,都足以令人心寒沮喪。
他以為一切都在漸漸好起來,甚至已經對往後的日子有了憧憬,然而蘇燕輕而易舉便能將他的一廂情願打碎,告訴他無論如何都是無濟於事,他們二人之間根本無法重歸舊好,
太醫沒敢問徐墨懷的傷是如何來的,一直等他處理好傷勢退下去了,薛奉才上前問道:“陛下可要處置蘇美人。”
殿外的狂風依舊未停,雨聲風聲呼嘯著拍打草木。徐墨懷仿佛聽不見薛奉的話,一切聲響落到他耳中,都成了刺人的譏笑。
他瞧了眼窗外嘩啦啦的大雨,忽地想起從前在馬家村,也下過一場瓢潑大雨,雷聲轟鳴在山野間格外嚇人。蘇燕的簡陋的屋舍在風雨中顯得很是脆弱,瓦片被雨水拍打的聲音近在耳側,吵得人無法安睡。
蘇燕被雷聲吵醒,起身悄悄走到他的床榻邊,小聲地喚他:“阿郎,打雷了……你怕不怕?你醒了嗎?”
那時候蘇燕十六歲,說話時去不掉彆扭又土氣的鄉音。沒有得到徐墨懷的回答,她便探出手悄悄扯住他的衣角。
徐墨懷聽到了她的聲音,微微皺起眉,轉身去按住她的手。那樣弱的聲音,分明在嘈雜的雨聲中顯得微不足道,可他卻聽得很清晰,甚至不經意記了那麼多年。
他們為何走到了今日的局麵。
“蘇美人做了噩夢魘住了,此事不必聲張。”好一會兒了,徐墨懷才開口回答了薛奉的問題。
或許他不該對蘇燕步步緊逼。
——
蘇燕記不得自己已經將銀簪藏在被褥下有多久,起初她想拿來了結自己,可思來想去,又始終是怕死的。活著不是件輕易的事,死後更要去陰曹地府受折磨,憑何是她遭遇這些?
蘇燕日日待在含象殿,身邊時刻有人緊盯著,時間久了,她便忍不住胡思亂想,想到日後這個孩子會遭遇什麼,想到阿依木的下場,想到她淒慘地死去。
一直到有人端來熱水,給她擦去滿手的鮮血,蘇燕才恍然想起自己做了什麼。
她做了噩夢,看到眼前的人是徐墨懷,她便開始害怕,下意識想要他去死。
蘇燕用乾帕子擦去手上的水,手指微微顫栗著,不安地去問婢女:“陛下呢?”
婢女們默不作聲,沒有一個人回答她。
她好似還陷在沉沉夢魘中醒不來,坐在榻上反複擦著已經洗淨的手,用力到手背都在泛紅。
雨停是翌日清早的事,當夜裡發生過的事沒有走漏丁點風聲。除了徐墨懷聲稱身體不適沒有去上朝以外,一切都看不出什麼異樣,唯有含象殿有些許變化。
蘇燕的金簪銀簪都被換了樣式,匣子裡大都是絹花。而殿內的瓷器也茶盞也少了許多,甚至每日都有人去清點是否有缺漏,不給蘇燕任何行刺與尋死的可能。
自那一日後,徐墨懷很少再踏入含象殿,偶爾幾次去了也是趁蘇燕熟睡,隻遠遠地看上她一眼便走。
不等入冬,徐墨懷的外祖便離開了人世。
常沛與外祖死後,這世上了解他的人又少了一個,似乎隻剩下蘇燕知道他真正的模樣。
徐墨懷已經在儘量留給蘇燕喘息的餘地,然而還是從稟告的宮人口中得知,蘇燕日漸消沉,時常夢中驚悸,亦或是好端端地坐在窗前,莫名其妙便開始掉眼淚。
他讓人搜尋了一些有趣的玩意兒送到含象殿,似乎都無濟於事,迫於無奈,他才讓林馥偶爾去看蘇燕幾次,且對林馥與人書信往來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林馥是林家人,同宋箬之間有過齟齬,二人都沒有大度到當做無事發生。因此宋箬在的時候,林馥總是要避過她。
宋箬前腳從含象殿離開,林馥便帶著各式補身子的藥方和珍奇異寶給蘇燕送來。雖說蘇燕不識貨,徐墨懷卻不是個好糊弄的,有後妃給蘇燕送了以次充好的熏香,他便命人尋來最劣等的香料讓那後妃燒了整整一月,嗆得她食不下咽。
林馥在挑選上十分上心,以盼著蘇燕的孩子生下來,倘若她與蘇燕情誼深厚,日後也能有個依仗。
入冬後的蘇燕幾乎是連殿門都不出,殿內暖融融的,地上鋪了一層軟和的絨毯。她的肚子高高隆起,像一座小小的山丘。
蘇燕沒有再繼續消瘦下去,隻是看著仍舊有幾分憔悴,與人說話的時候也不再透著從前那股快活勁兒。
林馥見到蘇燕的時候,她扶著腰站起身想要給她行禮,動作因她的肚子顯得有幾分笨拙。
“不必行禮了”,林馥坐到蘇燕身邊,好奇地去看她的肚子。
“似乎又長大了一些,再過不久便要生產了吧。”林馥問了一句,見蘇燕的表情顯得十分迷茫。
“應當是的。”她伸手撫上自己的肚子,總算不再像最初那般地抗拒,時間過得太久,她對這孩子的厭惡與排斥,也成了如今的習慣與妥協。
蘇燕見林馥實在好奇,便問她:“你想摸一摸嗎?”
林馥瞧了眼周圍侍者的臉色,見他們沒有麵露異樣,這才有些躍躍欲試地問:“可以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