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鶴之回到公主府後,將新買來的糕點遞給宋箬,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宋箬便先他一步問道:“皇兄如何了?”
他動作一僵,隨後忍不住歎了口氣,回她:“陛下看到了蘇昭儀的屍身後急火攻心,一時間緩不過來才會染病,想必要再過一陣子才能好些。”
宋箬接過糕點,悶悶不樂道:“誰曾想會落到這種地步,太子還小,日後又該如何?”
孟鶴之緊抿著唇,沒有回答她的話,隻心虛地彆過了臉。
徐墨懷的性子過於偏執,倘若不讓他見到蘇燕的屍身,他絕不會善罷甘休。可若長久地糾纏在此事上,未免會耽誤朝政,害人害己不說,還影響他的聲譽。早在徐墨懷執拗地認定蘇燕活著時,孟鶴之便料想到了這一日,去找了一個病得快死了,又與蘇燕身量相差無幾的女人,將屍身在水裡泡著以備後患。
徐墨懷心細如發,最恨被人誆騙,孟鶴之費儘心思才做到以假亂真。可如今真的將他們都騙過去了,他又忍不住心中愧疚。徐墨懷鬱結於心,誰去了他都不肯見,太子也要跟著傷心難過,而真正的蘇燕則要永遠躺在漆黑冰冷的河底。
起初他認定自己的決定對一切人和事都是對的,如今又覺得有些愧疚,可既然做了,便沒有回頭的機會,以徐墨懷的性子得知了真相,必定要將他千刀萬剮了泄憤。
宋箬無奈道:“罷了,過幾日我隨你一同進宮看看皇兄。”
他愁悶地點了點頭,應道:“也好。”
——
蘇昭儀已死,徐成瑾並未如眾人所想的一般被交給皇後照料,反而從含象殿搬去了東宮,從前侍奉的人也都跟了去。
林馥雖有些失望,卻也沒有太過計較,畢竟徐成瑾不是她的兒子,倘若放在她身邊,她也未必能像蘇燕一般處處細致耐心,徐墨懷要知道她照料不周,必定要來找麻煩。
蘇燕的屍身被找到後,徐成瑾的病也跟著好了,宮裡便有些怪力亂神的流言蜚語。
徐墨懷知曉了這些,卻從未表現出什麼不滿。
尚藥局的醫師開始頻繁出入紫宸殿,徐墨懷夜不能寐,醫師給他開了許多方子,他沉默地喝了好幾日,終於忍不住摔了碗,大罵著讓所有人滾出去。
即便蘇燕不在了,他還是如同從前一般,不再將寢殿點滿燭火,隻留著一盞燈,躺在榻上總習慣性地看一眼身側,幾次夜深後,還下意識地伸出手臂想要將蘇燕抱到懷裡,卻隻摸到空蕩蕩的一片。
漆黑而靜謐的夜裡,僅剩下微弱的蟲鳴和風吹草木的聲響,這些在徐墨懷的耳邊無限放大,細細密密如同蟲蟻在啃噬他的全身。
他忍無可忍披衣起身朝著殿外走去,被驚醒的薛奉也遠遠地跟上了他,像是一抹悄無聲息的影子。
徐墨懷很快便走到了含象殿,到了寢殿門口,他又忽然頓住腳步,去看漆黑一片的窗口。
若換做從前,那裡該透出一抹昏黃的光,而不該是現在的模樣。
在這一瞬間,徐墨懷的心裡忽然升起一股羞惱的情緒來。如同一股烈火從五臟六腑開始焚燒,要讓他疼得化成一片死灰。
他帶著蘇燕走過雪覆滿街的長安,與她一起在寒冷的冬日看焰火,他們在無數個日夜裡纏綿,做儘一切親密之事。那樣多的過往,難道對她而言當真不值一提,竟不值得絲毫留戀?
事到如今,他還要自欺欺人地當做蘇燕是瘋了,瘋的人分明是他,一直以來蘇燕都清醒著,或許還在心底譏諷他的一廂情願。
他是一國之君,是這天底下最尊貴之人,而他伏低身子去愛一個身份微賤的農婦,像個蠢貨一樣地討好她,她卻對此不屑一顧,寧願不要他們的孩子,也要從他身邊逃離。
世上怎麼會有他這般愚不可及的人,要為了一個女人寢食難安。
蘇燕死便死了,他權勢滔天,想要什麼得不到,何況是一個根本不值一提的女人。
她死了更好,從此他再不用為她煩心,不用費儘心思博她一笑。
徐墨懷身上冰涼,卻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燙,他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幕幕,每一處都讓他想到那個可恨的人。
“薛奉”,他的聲音好似是從喉嚨裡擠出來,像極了野獸發狂前的低吼。“去拿火來,朕要把這些燒乾淨。”
薛奉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愣著沒有動,隨後便聽到徐墨懷近乎癲狂地自言自語:“蘇燕算是什麼東西,她憑何瞧不上朕……死了便死了,眼不見為淨,朕要將她挫骨揚灰……等她死了儘管來找朕尋仇,她說過不會放過朕,既然如此朕等著她來……”
含象殿的動靜很快驚醒了宮人,他們以為是走水了,提著水桶跑過去,卻見到徐墨懷獨自站在庭中,麵對熊熊燃燒的大火,一動不動像塊石頭似的,而他手上還拿著火把,顯然縱火的人便是他。
庭中蘇燕的舊物聚成一個堆,幾個宮人還在從各處搬來物件往火堆裡丟,無論是衣物還是首飾,亦或是蘇燕鐘愛的桌案書畫,甚至連軟榻帷幔都被搬了出來,大有要將整個含象殿都燒乾淨的意思。
徐墨懷麵無表情看著眼前衝天的火光與滾滾濃煙,身軀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竟顯得孤寂而無措。
宮人將蘇燕的舊物傾倒進火堆的時候,他朝那堆雜物中掃了一眼,忽然間看到一個陌生的香囊,不等他多想,身體便先做出了反應,如同鬼迷心竅了一般,他伸手將燒了一小半的香囊從火堆裡撿了起來。而他也麻木得仿佛感受不到灼痛,將火拍滅後,就這火光打量起這個香囊。
徐墨懷有些惱恨地想著,蘇燕早說過不會給他做香囊,那她是做給誰的,難不成她心中還有旁的什麼人?
如此想著,他心中更加如火燒似的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