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燕聽到徐墨懷的話,愈發怒火中燒。“我便知道是你從中作梗。”
徐墨懷任由她罵,強壓著不滿撇過頭,咬牙道:“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朕好歹是一國之君,你也要知曉分寸。”
他說完後,大抵是知道自己的確做得過火,猶豫片刻,又軟了語氣,說道:“此事的確是我有錯,往後不會了。”
徐墨懷逐漸發現,似乎對蘇燕低頭並不是件如此艱難的事,比起讓她離開,一切都變得輕易起來。
蘇燕顧忌到徐成瑾還在殿外,並未再與他繼續爭吵。她知道自己也算不得什麼好母親,徐墨懷身為父親更是令人發指。阿瑾有他們這樣的爹娘,也算是一種不幸。
她緩了緩,無奈道:“你不擔心阿瑾日後知道了會恨你嗎?他並非什麼都不懂。”
“我會好好教導他”,徐墨懷微垂著眼,蘇燕難以看清他眼中的情緒。“皇位遲早要交予阿瑾,我給了他最好的老師,許他培養自己門客,不會讓任何人傷到他。朝中的人我都安排過,日後他們也輔佐阿瑾,我會給他一個完好的天下。”
他不知道如何教導孩子,也不知如何與徐成瑾相處,這已經是他能給的最好的東西。他不會留給徐成瑾一片爛攤子,他會將最好的江山基業交予他。
“我遲早要走,這宮裡不是我的歸宿,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我若不在,你要好好照料阿瑾。”蘇燕看得出,徐成瑾和她並不相像,他屬於這宮裡,他也樂於享受掌控權力的滋味。可她不願擔上皇後的責任,不願整日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宮牆中,也不喜歡因為自己的身份被人無端指責譏諷。何況她注定學不會高雅,不能成為林馥這般林下清風的女子。
徐墨懷聽到這話,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似乎知道無法扭轉她的心意,最終又什麼也沒說出口。
“你也答應過要回來。”他悶聲道。
蘇燕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權當作默認。
——
蘇燕留在宮裡的日子,早晨醒來總能看見徐墨懷守在榻邊,身上僅披著一件外袍,搭在她身上的手被凍得冰涼。
她心中不解,隻好與他強調:“我暫時不會走,就好好地留在這裡,你總來找我做什麼?”
即便如此說了,次日清早又能望見徐墨懷的身影。
等徐墨懷去上朝後,蘇燕實在沒忍住,便去詢問宮人緣由。
宮人猶豫片刻,小心翼翼道:“陛下有這樣的習慣已經近一年了,自從昭儀走後,陛下時常當昭儀還在宮裡,夜裡會來含象殿尋找昭儀。後來服食仙藥,說是在此處能見到昭儀的身影,隻是偶爾能見到,偶爾又看不見,如今昭儀回來了,陛下興許還以為你會不見呢。”
蘇燕聽完後良久無話,白日裡徐墨懷來了,又無奈道:“徐墨懷,你夜裡都不困覺嗎?總跑來我這處做什麼,我是活人,我沒死呢,不會突然不見。”
徐墨懷也知道自己是庸人自擾,卻始終對蘇燕的時而不見有了後怕,興許是胡亂地吃了太多藥,如今的確會不清醒。“我知道。”
他停頓片刻,似乎覺得有幾分難為情,語氣也壓低了些。“在你身邊我才能睡得心安,若是擾到你了我會小心些。”
他說得這樣可憐,蘇燕都忍不住疑惑是否她太過不近人情,隻好僵硬地點了點頭。“隨你。”
這一日下了雪,徐墨懷在紫宸殿躺下後,半夜照常醒來,心裡莫名慌亂,急切地起身去尋蘇燕。
大雪鋪滿了長長的宮道,雪色將道路映得發亮,即便夜深了也能不需要點燈。等他走到蘇燕的寢殿時,身上落了層雪,渾身都被寒氣侵染得發涼。
這一次他沒有伸手去碰蘇燕,隻確認她還在,看到她均緩的呼吸便逐漸安心。
蘇燕是被徐墨懷的咳嗽聲驚醒的,即便他已經竭力克製了,卻還是有些細微的響動。她看到床榻邊的人影,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燕娘,是我。”徐墨懷出聲提醒。
她當然知道是誰。
“你這又是何必。”她有些無可奈何,瞧了眼明晃晃的天色,問道:“快天亮了?”
“不是,還早著,是雪下大了。”
“那你還來做什麼?”她沒好氣地說了一句,說完後往裡側了側身子,給他讓出一個位置,示意他躺下。“罷了,我要困覺,你明日還有早朝,早些歇息吧。”
徐墨懷愣了一下,隨後點頭應了,卻沒有立刻動作。
不等蘇燕問,他便主動解釋道:“我才進來不久,身上太涼。”
“無妨。”
得到了應允後,他掀開被褥躺到蘇燕身側。
他沒有闔眼,而是長久地望著身邊人,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體溫,如同每一次夢中那般。
等到身體漸漸回溫後,徐墨懷十分熟練地將徐燕撈到懷裡抱緊。
他埋頭在她頸側,輕吻過她的微涼的發絲。
“燕娘,留下吧。”
他問的很輕,語氣裡幾乎是帶著懇求,然而他等了許久,心底似乎有一簇小小的火焰也隨著沉默而熄滅,蘇燕或許是睡了,亦或者醒著,始終沒有回答他。
早晨醒來,徐墨懷習慣性地去看身側,感受到懷裡柔軟的身軀後他才鬆了口氣。
後來的幾日裡,徐墨懷待蘇燕稱得上千依百順。徐成瑾也時時刻刻黏著蘇燕,卻依舊沒有開口讓蘇燕留下,隻不斷囑咐她要時常寫信,讓她早日回來。
蘇燕即將離宮那幾日,徐墨懷想儘辦法一拖再拖,甚至宣布冊封她為皇後,卻依舊無法阻止她的腳步。
趙真人是個留不住的性子,自從去過江南後便一直不肯安分待在山上,文音元君顧念到蘇燕穩重些,便將趙真人托付給她,她們二人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除此以外,蘇燕出去的一路上也結識過幾個好友,並不會覺得有什麼孤單。
等蘇燕真正要走的時候,徐墨懷一整日的都躁怒不安,反複問她是否會回宮,是否會寫信給他。
送蘇燕離開長安後,徐墨懷回到含象殿坐了一整夜。
——
徐成瑾看著蘇燕一步步走遠,他想奔過去拉住她,卻又不忍心看阿娘不高興。
他能看得出來阿娘不舍得他,可離開皇宮的時候,她的歡喜要比不舍更多。
徐成瑾在行事作風上與自己的父皇越來越像,他用自己的太子身份去結交好友,徐墨懷教他收買人心,籠絡朝臣。他也開始慢慢豢養門客,為自己的前程做打算。即便徐墨懷說過無需他憂心,他也依舊想讓自己做得更好。
蘇燕從各處寄信送回長安,倘若單隻給徐成瑾一個人寄了信,徐墨懷必定會整整幾日都陰沉著臉,而徐成瑾則會故意拿著信在他麵前走動,洋洋得意地說起信的內容。
蘇燕每一次回宮,徐墨懷都會想儘辦法改變她的心意,然而每一次都是徒勞。蘇燕去了朔州後,給徐成瑾寄了一根鷹羽,向他說起了朔州的景色。徐墨懷因為遲遲等不到回信,在宮中萬分焦心,時常擔憂她是否又出了什麼事。
一直等到秋夕近了,蘇燕終於如約回了宮。
在宮中與父子二人團聚不久,蘇燕又走了。
徐墨懷送她走的時候,一瞬間感覺自己好似那閨中盼著丈夫歸來的怨婦,日夜想起蘇燕都覺得她萬分可恨,可當真見到了她,卻又半句狠話都說不出來。
如此這般不知過了多久,蘇燕倘若一段時日沒有書信,他便日夜睡不安穩,擔憂她出了什麼差錯。倘若她遲遲不歸,他又怕她是失約不想再回來。
後來徐墨懷焦急之時,也曾讓人傳出他重病的消息,盼著蘇燕能早日回來,誰知仍是等不到她。反而收到了徐晚音的來信,聲稱看到了蘇燕在與人同遊。
徐墨懷鬱結於心,當真大病一場許久不曾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