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何必還要自欺欺人,阿娘是怎麼死的,你當真忘了不成?這場戲演了十年,兒臣早已經倦了,想必宮中所有人都是這般想的,誰願意看見一個瘋瘋癲癲的皇帝?”
他看著徐墨懷的表情宛如冰麵寸寸碎裂,轉而心中感到報複一般地暢快,他看著徐墨懷不可置信的一張臉,繼續道:“阿娘死在父皇麵前,父皇當真忘了嗎?”
徐成瑾咬牙切齒:“怎麼敢忘?怎麼敢當一切都不曾發生,裝作阿娘尚在人世讓所有人都陪著你演這出荒誕的戲!”
徐墨懷的臉色霎時間蒼白了下去,眼神已經變得無措,他往後退了一步,仍自欺欺人地說:“你瘋了。”
徐成瑾終於也站到了夕陽的光線下,落日的餘暉刺著他的眼睛,讓他眼眶一陣酸澀,似乎有溫熱的東西想要擠出來。
“瓷瓶裡的花是父皇親手放進去,昨日的秋獵,父皇即便獵到了那隻狐狸,阿娘也收不到什麼狐狸皮。她根本不在含象殿,她早已經埋在土裡死了爛了!她摔得粉身碎骨,就死在你麵前!”
徐成瑾忍了許多年,看著徐墨懷招攬方士尋仙訪藥,再到後來神誌不清,提及蘇燕便躁怒不堪,讓滿宮的人被迫與他演戲,他不知忍了太久,今日終於說出這番話,他或許會被徐墨懷這個瘋子殺死,可他心底竟隻覺得暢快。
徐墨懷的唇瓣微動,似乎想要張口說些什麼,最後卻隻是緊抿著唇,急匆匆轉身要走,等走到殿門的時候還險些被絆倒,踉蹌了一下才站穩身子,薛奉過來扶他,見到徐墨懷唇角露出一抹殷紅。
——
徐墨懷去了含象殿,宮人們瑟縮著不敢看他,生怕他又問起與蘇燕有關的事他們答不上來。
然而他什麼也沒有問,到殿後便早早歇息了。
夜裡下了場大雨,飄散在空氣中的甜香也漸漸散了。
虛幻的東西正如水中泡影,一個浪潮打來,立刻便消散得乾乾淨淨。
徐成瑾說得沒錯,瘋的人的確是他。
蘇燕生下徐成瑾後性情大變,時常會因為一些小事哭泣,即便後來有所好轉,依舊是整日消沉著不願出門走動。因此她收下了公主的花帖時,徐墨懷允許她獨自前去,並未像從前一般讓人對她嚴防死守。
蘇燕跑了,他大發雷霆,幾乎要將整個長安城翻過來,好在最終也的確將她捉了回來。
徐墨懷怒火中燒之時,讓人當著她的麵將幫她逃跑的人處死,連同載她的船夫也沒有放過。
他關了蘇燕一陣子,不準徐成瑾去看她。
蘇燕也的確如他期望的那般服軟了,卻也變得瘋瘋癲癲,時常拿頭撞牆。她聲稱自己是阿依木,還說要回到婆棱水去。
徐墨懷讓她喝藥,叫醫師看著她,蘇燕慢慢地又好了起來。
因著政務他離宮了幾日,回宮的時候下了場大雪,他忽然想起來蘇燕手上的凍瘡,後悔臨走前沒有囑咐人仔細照看。
等他走近宮門時,忽然有個人影從眼前一閃而過,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令人心驚肉跳的悶響聲,連馬都被驚得亂動起來。
在看清那張臉後,徐墨懷的四肢仿佛都不再屬於自己,在走到距離屍身還有幾步之遙的時候他停了下來,然而那具身軀下流出的血依然蜿蜒到了他的腳底。
刺目的紅,如同一張織好的大網,將他牢牢鎖在此地無法動彈。
蘇燕跳下來的時候,正在與徐成瑾溫聲說話,誰也不曾料到她會在看到徐墨懷後攀上城牆,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決絕到讓眾人都感到驚駭。
徐墨懷也不會想到,他以為蘇燕不會死。
蘇燕應當是一叢堅韌的野花,任由風雨摧折也不會走到絕境,她總能找到自己的活法。
他真的沒想過她會死。
——
徐成瑾被軟禁了一段時日後,徐墨懷始終沒有讓人來殺了他。
薛奉來見他的那一日,隻說徐墨懷病重,沒有要處置他的意思。
徐成瑾有些冷漠地聽完,並沒有任何反應。倘若不是徐墨懷不肯放過阿娘,她不會被逼瘋,更不會選擇這種方式自儘,無數個日夜裡,他都夢見阿娘身死的那一幕,如夢魘般纏繞著他。
徐墨懷重病一場,似乎也跟著清醒了,沒有再執著於蘇燕不放。
然而這場病來得突然,一直持續到秋日仍未好轉,他似乎也跟著含象殿的草木一起凋敝了。病到最後已經是形銷骨立,政務也都全權交與徐成瑾,即便是藥湯裡被下了毒,他也不屑於再過問。
徐成瑾隻去了一次,徐墨懷也不曾與他計較,直到醫師說他已經是大限將至,徐成瑾才終於又去看了他一次。
徐墨懷忽然間仿佛又有了精神,見到他來了,溫和地喚了他一聲。“阿瑾。”
徐成瑾麵色複雜地點了點頭,在他身旁坐下,好一會兒了才忍不住問:“父皇可還有什麼想要的?”
徐墨懷沉思片刻,說道:“讓人去做一碟辛夷花餅吧……”
徐成瑾點頭,吩咐侍者下去準備。
他倚著軟榻,微微闔上眼,氣息勻緩,好一會兒了才睜開眼,似乎又糊塗了起來。“燕娘在哪兒?”
徐成瑾忽然有了一絲不忍,壓住自己脫口欲出的譏諷,無奈道:“阿娘很快便來了。”
徐墨懷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好。”
然而辛夷花餅送來的時候,徐成瑾再去喚他,才發覺他已經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