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燕在街上買蒸餅,身旁便是阿娘,她仿佛在做夢,一切都顯得如此不真實。
阿娘身旁還有一個男人,兩個孩童牽著她的手,笑聲清脆地喊著阿爹阿娘。
一直等阿娘走了,蘇燕也沒有與她相認,隻若無其事地問賣蒸餅的店家:“方才那娘子好生麵熟,似乎是我的一個故人,店家可否告知她的名姓。”
店家用一口熟悉的鄉音說道:“那小娘子姓蘇,聽說是從長安來的人,現在嫁給了鎮上的木匠,生了一兒一女也算美滿,生得好看時不時有流氓地痞去調戲,那木匠可護著她了,前一回為了她動手險些進官府……誒!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蘇燕已經看不見阿娘的背影了,她眨了眨眼,忽然又破涕為笑,將店家嚇得一愣,忙說道:“你這小娘子莫不是瘋了,怎麼又哭又笑的……”
這個世上沒有蘇燕,阿娘過得很好,即便沒有她,一切也可以圓滿。
——
蘇燕回到宮裡,任由徐墨懷怎麼問,都不肯細說她去做了些什麼。
等到他十四歲的時候,終於被立為太子,蘇燕跟著他一起搬入了東宮,連她的住所都變得寬敞了起來。
午後的時候,薛奉帶著徐墨懷從馬場回來,少年英姿勃發,未成熟的眉目已能看出未來會生出怎樣的俊美模樣。
陽光正好,蘇燕給他散了發,在庭中為他洗淨頭發以後,兩人坐在廊前,一邊擦乾長發一邊曬太陽,墨發未乾,太陽卻曬得人發困。
徐墨懷枕在她的腿上,微眯著眼去看屋簷下的燕子窩,念叨著:“要不要給它搗了?”
蘇燕的手一頓,皺眉道:“燕子築窩會帶福氣來,你非要弄壞做什麼?”
“我隻是隨口一說,你不喜歡便罷了。”他閉了閉眼,小聲道:“瑜娘,我如今是太子了。”
蘇燕撫著徐墨懷的頭發,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他才是阿娘的依仗,隻有他們才是生死與共的親人,旁人什麼也不算。想到這裡,他又睜開了眼,看到蘇燕白皙的脖頸與下頜,鼻間似乎繚繞著她身上的梔子香氣。
瑜娘也算。
他暗暗地想,瑜娘也很重要。
小皇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入秋後大病了一場,王昭儀滿心都是他,全然將同樣染了溫病的徐墨懷拋在腦後。
徐墨懷白日裡讓人去找王昭儀和阿姐來看他,一直到夜裡也沒有等到人,身體卻越發得滾燙。
蘇燕睡在他寢殿裡的小榻好照料他,夜裡被他的咳嗽聲驚醒,發現他正掀開被褥要下榻,立刻跑過去將他推回去。
“阿姐呢?”他嗓子啞得厲害,眼睛在夜裡泛著潤澤的水光。
“公主該睡下了,殿下想要做什麼?”
他盯著蘇燕,好一會兒了突然伸出手臂,環著她的腰肢將她抱住,腦袋埋在了她的肩頸處。他的呼吸噴灑在她的皮膚上,每一次都帶著灼人的熱度。
蘇燕沒有動,歎了口氣拍拍他的後背。“殿下睡吧。”
“瑜娘。”他的聲音很悶,帶著點委屈,像是快哭了。
蘇燕覺得他有些可憐,但更多的是好笑,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徐墨懷呢,就跟一條受欺負的小狗似的。
他抱得很緊,就是不肯撒手。蘇燕穿了層薄薄的寢衣,能感受到他的確是病得糊塗了,身上就像個暖爐。
“我病了。”他的語氣十分認真。
蘇燕怔了一下,隨口道:“我知道啊。”
徐墨懷聞到了她身上淺淡的梔子香氣,是來自夏日裡她自己做的香包。
忽然一切躁鬱都被平複了似的,他臉上有些發燙,不知為何仍然不願撒手。倘若此刻是白日,蘇燕能看到他連耳尖都在發紅。
蘇燕不過是照顧他起居的宮婢,他一定是病了才會如此。
——
徐墨懷十六歲的時候,朝中大小政務他都得心應手,皇上十分中意這個太子,時常將要務交給他來辦,而因著前朝公主把持朝政妄圖奪權的先例,徐墨懷漸漸收回了大公主的勢力,以免往後會節外生枝。這件事也讓他的父皇更加讚許他,卻讓他和家人的關係愈發疏遠。
不久後,郭氏一族被扳倒,郭皇後失寵被打入冷宮,王昭儀則在徐墨懷的有意扶持下,再一次成為了皇後。
他知道自己的母後與阿姐在暗中謀害他,想讓一個孽種取代他的位置,而他還是裝作一切都不知曉,想要再給彼此留些餘地。
蘇燕早起的時候,聽聞小皇子又病了,心裡便不由地想起徐墨懷送去的補藥,心中不大安穩,來不及梳妝便去寢殿找他,一進去便見他目光略顯呆滯地坐在榻上,見到她來了,眸中有一閃而過的慌亂。
“殿下怎麼?”蘇燕出聲問他。
徐墨懷沒有應聲,冷著臉說道:“你出去,讓蘭衣進來。”
蘭衣如今也隨她在東宮侍奉,可一直以來照料他起居的都隻有她一個。
蘇燕愣著沒有動,他目光躲閃,始終不敢看她,煩躁道:“出去。”
她也不是沒脾氣的,一大清早誰知道徐墨懷又發什麼瘋,這次很快便出了寢殿,讓蘭衣進去侍奉。
蘭衣心中也正不解,還以為是自己得到了太子喜歡,正欣喜地走進去,卻發現徐墨懷根本不看她,隻是扶著額頭,麵色複雜地說:“去拿一套乾淨的裡衣來。”
徐墨懷換好了衣裳,站在一旁係著腰帶,蘭衣則大氣也不敢出地收拾床榻。
他似乎認為這件事很丟臉,警告蘭衣的時候,麵色溫和,語氣卻陰冷得嚇人。“不要讓瑜娘知道,否則孤拔了你的舌頭。”
蘭衣的聲音帶著點顫抖,小聲地應了,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床褥上的汙漬。
蘇燕因為早上的事不滿,正端著一碗熱湯邊喝邊與薛奉抱怨,薛奉蹲在她身邊喝湯,忽然問:“是不是殿下喜愛蘭衣?”
她麵色一僵,很快又一切無常,說道:“興許是吧,殿下也到了年紀,聽聞陛下已經在為他挑選太子妃了。”
倘若太子妃又是林馥,那林馥著實是時運不濟,重來一回也避不開徐墨懷這個討人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