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謝謝你。”...)(1 / 2)

十六歲到底是什麼呢?

是還沒開的花, 是沒長高的樹,是可能凋零也可能綻放的期待。

是何默默在沉默的努力中迎來,本也該如舊日一般送走的一點點歲月。

可是現在, 何默默想把它變成一份禮物,送給自己的媽媽。

在於橋西說自己也有過十六歲之後, 她沉默了。

她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一個她之前犯了後麵反思很久也依然沒有避免的錯誤――她隻以為於橋西阿姨是自己媽媽的朋友, 沒有想過她屬於一個人的自我性格。

“阿姨, 對不起。”何默默道歉了, 為她的再次錯誤。

於橋西擺擺手, 說:“你跟我道什麼歉啊?你該跟你媽道個歉你知道嗎?”

說完, 她抬手乾了半杯的咖啡, 熱騰騰的咖啡下去, 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你這麼聰明的孩子, 怎麼一下子就變蠢了?你就算真讓你娘兒倆換不回來了你媽不得哭死?何默默,你媽從她決心養你開始,就把你當個寶, 她就想看著你一步一步往上走, 你說你不想她隻當你的媽,可你去了她的這一層,她這些年還能剩點兒什麼呀你告訴我?啊?從你兩尺高到你現在眼看就要成人了,這也十來年了吧,怎麼了, 這十來年她不是何雨, 你就這麼看不上她一心一意當你的媽?她就算真開始從你的十六歲再開始了, 你以為她就能過得好?”

何默默像是僵硬在了那裡,手腳緊繃, 隻有一張嘴在說話,她說:

“阿姨,您說的道理我都知道,我都想過。其實幾天之前我還對媽媽說,生活不會因為我放棄了什麼而給我什麼。

“我也知道她會難過,但是隻要我拖一段時間不告訴她,她總會開始做彆的事,這件事我已經想了每一個環節。橋西阿姨,我想了很多的辦法,我想鼓勵我我媽媽重新搞音樂,我想讓她過上她夢想中的人生,我不希望她永遠在犧牲自己,然後我發現,我的思考是沒有用的,我對她的體貼、認同和理解也是沒有用的,我再聰明,再努力,在她四十一年的人生麵前,是隻是很輕很輕的一朵花根本撬不動她的人生,所以我放棄了思考和邏輯,我不把她當我媽媽,而是當成一個陌生人,我這樣去想我如何能得到我想要的結果……然後我發現,我媽媽這些年不就是這麼思考的嗎?她為了一個結果,在每一次的選擇裡都放棄了對她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她把自己的心剝離開,站在一個對自己無比冷酷的角度去做出選擇,她可以這麼做,為什麼我不可以放下其他的一切去選擇把‘何雨’還給‘何雨’?”

哭泣的何雨抱緊了吉他。

何默默這些天隻要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這一幕。

巨大的無力感就像是海浪,劈頭蓋臉地打下來。

她這麼多年來努力讓自己成為最好的不會被拋下的那個孩子,她可以解開自己麵前的所有難題,除了那一道,除了那一道名為“媽媽”的題。

媽媽到底是什麼呢?是一段很豐富、很曲折、很無解的人生,又是活在彆人眼睛裡的一個人,不同的人去看她,能看見不同的個體,那些個體中燦爛的歸於黯淡,美好的漸漸成灰白,隻有屬於“母親”的這個部分,在人們的眼睛裡,比如她這個女兒的眼睛裡。

從此指代了“何雨”這個人本身的全部。

沒人再看到她的夢想,沒人再去想她是不是應該有屬於自己的一段人生。

咖啡倒映著自己的臉。

何默默看見了媽媽。

她突然覺得,也許當她在自己媽媽的眼裡尋找自己不會被拋下的這份肯定的時候,媽媽也在她的眼裡尋找著媽媽自己。

於是她每一次走近媽媽,媽媽從“何默默”的眼睛裡看到的“媽媽”就會變得更大,更清晰,更……不可更改。

那從前,她眼裡的媽媽是什麼樣子的呢?一個毫不在意自己,一個想要奉獻的人,長著一張何雨的臉。

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媽媽看見的是屬於何默默的眉目麼?還是在女兒眼睛裡那個應該忙碌起來,應該燃燒自己,應該在荒地上捧出一朵花的“何雨”?

這讓何默默越發的痛苦和愧疚。

她閉上了眼睛,又強迫自己睜開。

在她對麵,看著她的於橋西拿起叉子,似乎想吃一口蛋糕,最後卻隻是把叉子狠狠地紮進了蛋糕裡。

鬆開了叉子的於橋西重新靠回了沙發的靠背上:

“你跟我說這些沒用。何默默,你今天小瞧我了,你也小瞧你媽了,也不能說小瞧吧……你呀,還是年紀小。你媽是什麼人呐?你媽是老公跑了也能收拾起來把個孩子養大的人,就她把你養大這一步步的路啊,你讓她重新走一次,她眼都不帶眨的,她要是想把什麼撿起來,你以為她做不到麼?你去跟她好好說,她為了你她豁出命去她也能做到,這樣還不行嗎?啊?你怎麼就在這兒鑽了牛角尖兒呢?”

於橋西想要歎氣,又憋了回去:“這事兒我可以暫時不跟你媽說,你一個禮拜之內,跟你媽換回來。彆整這些幺蛾子了,你呀……走吧,我送你回家。”

何默默抬起頭認真看著於橋西的表情,說:“阿姨,您覺真的得我媽能夠把她喜歡的東西都找回來嗎?換回來之後?”

於橋西挑了一下眉頭,堅定地說:“能!肯定能!都說了,你彆小瞧了你媽。”

她說的時候態度堅決,坐回車裡的時候卻不由得一陣心虛。

看著拒絕了被自己送回家的何默默坐上了公交車,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個孩子啊,她真是看錯了很多年。

她跟何雨說這過這個孩子像何雨,可她也沒想到啊,居然他媽的這麼像。

“我要是真跟何雨說了,她那顆心不得疼死?何默默呀,你要緊聰明點兒吧!”

於橋西沒忍住罵了一句臟話。

回到家,何默默做完了一套數學題,走出了臥室,她看著角落裡的吉他,然後蹲了下來。

“你覺得我媽能走出來嗎?”

何默默把吉他拿了出來,她抱在懷裡,走到了鏡子的麵前。

“媽媽會這樣再抱著你嗎?”

手指笨拙地壓在琴弦上,何默默看著鏡子。

她努力地露出了一個笑,又覺得還是不及那些照片裡一分的明媚。

她把那些照片又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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