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除夕夜,現下正是在吃團圓飯、舉家歡慶的時候,眾人皆相聚在家裡、在酒樓的包廂裡,借著溫暖的燭火推杯換盞慶賀新年,並無人有心思來外頭吹這呼呼的冷風,偌大的花園裡靜靜悄悄的,連一聲鳥叫都沒有,叫人連枯葉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個清楚,因而沈望舒那一巴掌甩過去的聲音就顯得更為清脆響亮,簡直都要聽到回聲了。
在場兩個人加一個沒有實體的沈妄姝,誰都沒想到沈望舒會突然上手打人,皆有些懵了。
沈菀更是腦袋一瞬間一片空白,她是做夢都想不到,沈望舒竟然敢當著外人的麵上手打她!她這個長姐當真是個瘋的!竟是一點女兒家的臉麵都不要了!
她這長姐下手實在夠狠,手掌才離開自己的臉頰,麵上當即就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不用看都知道要紅腫了。沈菀抬起手來捂著臉瞪向沈望舒,還未來得及開口罵她一句,就見得沈望舒一雙明珠似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居高臨下似的開口道:“你剛剛說了什麼,再說一遍。”
沈望舒從未用過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表情與人說話。
她的聲音裡似乎摻雜了隱忍而克製的怒氣,看向人的眼神也帶著淩厲的威嚴,仿若隻要沈菀說錯一句話,她就會立刻要了她的命似的,不怒自威,叫人無端的有些害怕。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沈菀都要覺得沈望舒比沈向遠還要叫她覺得發怵。
但她到底不服氣這個姐姐,便是當下再心虛,也仍要做出副自己有理的模樣,挺起胸膛來大罵道:“難道我說錯了?!你方才不就是故意過來勾引程公子的嗎!你自己照鏡子看看,你那狐媚的樣子到底有多令人作嘔!”
一說到程元裕的事情,沈菀又立刻怒氣衝衝了起來——她費了多少心思才在今夜與這總督之子搭上話,竟叫沈望舒輕而易舉地就毀了!
“不過長得有幾分姿色,就覺得自己事事都要占儘風頭不成?”她怒視著沈望舒,破口大罵道:“你水性楊花生性浪蕩還有誰不知曉!分明就是看我攀上了江南總督的高枝覺得心裡不爽,上趕著來跟我搶男人了!”
“胡說八道!”
沈望舒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倒叫陸晏時搶先開了口,隻見他眉頭緊鎖,麵上的表情甚是慍怒,厲聲對沈菀道:“你豈敢在這裡顛倒黑白,血口噴人!”
若不是男女有彆,隻怕他當場都要像拽住程元裕一般去將沈菀拽走,省的這些汙言穢語臟了沈望舒的耳朵!
“她既然敢做,我又有什麼不敢說!?”
陸晏時難得發這樣大的脾氣,連眼睛都要紅了:“沈姑娘的品性豈容得你這樣侮辱?!”
“這又是你從哪裡勾搭來的野男人?”沈菀往陸晏時身上剜了一眼,終於認出他是沈望舒生日宴上那個幫她的書生,見他生的俊朗無比更是氣的連臉都發了紅,怒上心頭更是不知道要怕了,哼了一聲道,“究竟是得了你這狐媚子多少好處,竟這般上趕子維護你?”
沈望舒不屑與她解釋這些沒用的,隻冷笑了一聲,以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道:“睜大你的狗眼給我看清楚了,對,就看著我的這張臉,你再想一想我賺錢的本事,想清楚、想明白了,你再開口回答我——老娘想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犯得著放下自己的身段,去跟你搶一個破爛貨嗎?!”
她這話說得簡直高傲又自負,還帶著些許胡攪蠻纏似的不講理,可陸晏時非但不覺得她傲慢,甚至還要覺得她這副模樣可愛極了,聽得他直想點頭附和。
沈菀也叫這話噎的不知如何反駁,話鋒一轉,繼續指責沈望舒道:“到自己的時候就知道想要什麼男人都有了,怎麼輪到我就隻知道找些小門小戶的要我嫁?我又比你差多少?你自己去看看,那冊子上的男的哪一個是有出息有本事的?!我若是真的能嫁給總督兒子,不比那什麼陳修竹、李修竹的強上百倍?!”
“嫁?”沈望舒嗤笑一聲,仿佛在嘲笑沈菀的天真與愚蠢似的,“這些男人一個比一個精明,對正妻的要求一個比一個高,你真覺得他能娶你這個沒有半點家族勢力的庶女回家做妻?若你人生願望就是給人做妾,那我無話可說。”
她說這話的時候,麵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表情,仿佛沈菀是個不與她相乾的路人,可她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仍舊在勸慰似的與她說:“我不想說這些門當戶對之類的封建屁話,但女子在這個時代本就舉步維艱,我能為你和你娘做的已經是這個時代裡的極限了,你若是非要像頭驢一樣叫人家拴在後院裡一輩子,將來再生下來一個像你一樣,事事都想與嫡子嫡女相爭、處處都低人一等的孩子——”
沈望舒抬手一指方才程元裕離去的方向,冷冷地道:“你現在就追上去,我絕不攔你。”
程元裕早就腳底抹油似的跑了沒個蹤影,如今那條路上空蕩蕩的,隻有懸在廊上的一盞燈籠在深沉的夜色裡隨風搖曳,散發著明明滅滅的光,無端的有種蕭瑟感,讓沈菀不禁有些望而卻步,仿佛隻要她走近那一段夜色裡,自己就會被啃食殆儘了一般。
她不敢拔腿去追,可心裡又覺得委屈與窩火,被沈望舒幾句話說得眼淚都要淌下來,卻仍舊執意要與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爭一個高低,那模樣好似自己如果在這裡鬥嘴輸給她了,自己往後的人生都要一蹶不振一樣,因而她憤憤不平地道:“妾又如何?!我娘也是妾,不也已經與正妻無異了嗎?!”
沈望舒簡直頭疼:“那是因為你娘命好,遇到一個正妻早死、懶得管理後院的蠢男人,但凡換一戶人家,還能叫你們二人在府裡作威作福、享受現在的待遇嗎?”
她板著臉問沈菀:“今日知府設宴,旁人都攜家帶口來了,你跟你娘為什麼會被留在府裡,你自己心裡難道不清楚?”
沈菀卻大驚失色:“你怎麼敢罵爹蠢!?”
“有什麼問題?”沈望舒沒想到她抓重點抓到這裡,皺著眉應道,“爹若是不蠢,怎麼可能放任你們母女二人搓磨我,又怎麼可能養出這樣蠢的三個兒女?”
她直言沈家三兄妹是蠢貨,敵我不分的模樣叫在場的兩個人都懵了,沈妄姝倒是已經被她罵習慣了,聽見她這樣一說,也隻是小聲嘀咕了一句:“怎麼好好的又罵起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