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壺中的茶水不過片刻就已見底,祁桑見兩人如飲酒般舉杯一飲而儘,一時有些疑惑他們是不是在品茶。
先不說秦微之,就晏淮鶴這挑剔的性子,尋常在聽竹軒中,每每忙到茶水透冷,他便會徑直去換一壺,縱然那茶葉有多難得,他也絕不會再碰那冷茶。
更不要論這壺口感隻能勉強算得上“尚可”二字的浴雪春。
但好歹他們喝上茶後,便顧不得彼此嗆聲,氣氛還算融洽。
她呼了口氣,主動起身去外頭尋小廝再添一壺新茶,沒料到門口候著的小廝不見蹤影,和兩人交代一句後便推門往樓下而去。
祁桑人一走,“融洽”的兩人忽地同時出手,紛紛向桌上擱著的、剩不了多少茶水的紫砂壺而去。
似乎察覺到對方的動作,兩人伸手的方向在一瞬變換,於茶壺的正上方兩掌相擊,收斂的力道蕩開,引得桌案上的杯盞震顫不止。
晏淮鶴順勢借力,退回方寸,趁著空隙朝壺把伸去,卻在半路被截下,便隔空震開茶壺,讓它向一旁滑去。
秦微之另一隻手在桌沿輕按,茶壺瞬間停下,他不緊不慢地笑道:“劍君靈力醇厚,基本功紮實,不差,可惜內息有些紊亂,道心不靜啊。”
“秦二公子反應迅速,出招狠辣,若是能再沉著冷靜些,便可少些破綻。”晏淮鶴又是一個抬手,在同一時間將手落在茶壺上。
“欸,劍君你若是不鬆手,這壺可就要裂開了。”秦微之力道不鬆,揚眉道。
晏淮鶴淡淡一笑,竟真的將手鬆開,隻道:“今日與秦二公子一敘,本就是師妹做東,這茶自然是歸秦二公子的。無論如何,秦二公子是師妹的舊友,自然也算鄙人的朋友,不必如此客氣。”
“……”秦微之聞言,動作一滯,卻又很快恢複一貫的微笑,“區區舊友一詞,如何能概括得了昭昭同我的關係?你以為呢,昭昭?”
聽到這話,晏淮鶴往門口看去。
祁桑兩手空空走了回來,見秦微之突然叫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不解地看過去:“什麼我以為?”
“方才昭昭隻同劍君介紹我說是從前在明瞳穀生活時便認識的玩伴,可實際上真的隻有如此麼?我在昭昭心裡隻有這麼一點點的份量麼?”秦微之朝祁桑眨巴眨巴眼,似乎在期待她說出什麼。
可祁桑仍舊覺得一頭霧水,不確定地道:“那是……”
“昭昭若是忘記了那件事,我可是會很受傷的。”
“欸?”她反複從腦海裡搜尋些有關信息,卻依舊毫無頭緒,“什麼事?”
秦微之笑著提醒:“我們第一次見麵那次。”
“第一次見麵……你是指,我說的那句——”祁桑在他的暗示下想起自己隨口說出的那句話。
秦微之點點頭,忽地打斷她繼續往下說去,朝晏淮鶴歉疚道:“抱歉,每每想起從前的事便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要繼續聊下去,忽略了劍君在一旁,還是說說昭昭在陸吾的事吧?昭昭是何時拜入陸吾的?”
晏淮鶴斂眉,視線從祁桑身上收回來,神色莫名,久久沒有回話,片刻後才淡淡道:“由鄙人來說便有失偏頗,師妹挑些記憶深刻的事,簡單聊聊便可。”
“這……”祁桑思忖了下說辭,“總之,多虧了師兄救了我,不然我也沒命去陸吾,機緣巧合之下,我封去了體內的魔脈,跟著筠澤阿叔學劍。”
“你受傷了?傷得很重?”秦微之忽地探過身,抓住她的手,等到確認她氣息平穩才恍惚鬆了口氣。
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有些無措地放開了手。
秦微之的臉色霎時慘白,眼底的笑意退去,隻剩下一灘死水般的墨色:“我該想到的,沒去陸吾、沒被燭明尊者找到的那些日子,你怎麼可能過得好?隻是麻痹自己,自欺欺人罷了。昭昭,對不住,我沒能找到你……”
祁桑忽覺秦微之的神態不太對勁,安慰道:“你那個時候才多大?走遍整個十四洲也找不到我啊,而且……聽說那段時間,秦氏一族腹背受敵,秦恕之不得不攬下家主一位,你過得也沒有多輕鬆。都過去了,我這不是好好的?沒必要太自責。”
秦微之抬頭,發自內心地朝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人道了句:“多謝。”
“……”晏淮鶴一時沒回話,半晌才道,“秦二公子若是了解師妹,便會明白,縱然沒有遇到我,師妹也能活下來。”
“我明白。但——多謝。”秦微之似乎固執地要將這句話說給他聽。
晏淮鶴能猜到他所想為何,正是因為猜到了,才感到一陣莫名的不爽。
因為秦微之比自己先認識祁桑,所以才能以故人的身份衝他道一聲“多謝”。
多謝他在那一日遇見祁桑,並將她帶回陸吾麼?
他無法反駁什麼,亦不大想接受這聲道謝。
尤其是在耳畔響起的那一聲又一聲親昵的昭昭。
“祁桑。”晏淮鶴兀自喚了一聲。
祁桑偏頭望去:“怎麼?”
他剛剛一直都是以“師妹”來稱呼自己,如今又叫回名字,她突然覺得有些不適應。難不成是因為知曉秦微之和她的關係甚好,便不必再演些什麼“師兄妹彼此恭敬有禮”的戲碼了?
他眼神淡漠,語氣沒什麼起伏:“昨晚的事還需和舅父商討一二,你要隨我一道回去麼?”
昨晚的事?不是說查不出什麼嗎?
但早上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出門的,如今讓晏淮鶴一人回去,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祁桑沒聽出他語氣中的異樣,點點頭,轉而對秦微之道:“我們還有些急事要處理,需先走一步。秦瞻景,你要在水清天待多久?”
“不必麻煩,昭昭住在什麼地方?我去尋你便好。”
她站起身,回道:“也好,我住在棲雲軒,那明日再說。”
“好。”秦微之笑了笑,隨即也站起身,“但若是在下沒有猜錯,劍君料是住在閒月軒,尚要同路一段時間。”
晏淮鶴默了一瞬:“……那便請罷。”
走出茶樓後,祁桑避開兩人伸過來要牽她的手,嚴肅道:“夠了,我又不是十歲小孩,不會走丟。”
她不再理會兩人,率先往前走去,也不管他們有沒有跟上來,左右她……她是真的會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