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弧月這個殼子,沒有那些荒唐的陳年往事橫亙著,謝清霽如今和司暮相處還算融洽——至少表麵上看著融洽。
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存在,聽見司暮的話,謝清霽的下意識反應居然是想問司暮今晚怎麼了。
然而話都到嘴邊了,又被他猛然回神,壓在了舌底。
司暮想做什麼都是司暮的自由,他好像……沒什麼必要、也沒什麼立場去問這樣的問題。
就這麼沉默了片刻,司暮已匆匆離開。
失去了開口的機會,謝清霽乾脆就將那句“怎麼了”徹底咽回肚子裡,悶不做聲站了一會,心說今晚終於能清靜了。
然後轉身又去了劍峰。
可惜他的清靜沒能堅持多久。
謝清霽正打算歇息時,掌事的胡長老急匆匆地過來找他,開門就是連聲詢問:“君上你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謝清霽從他重複了三次的“在不在”中感受到了他確實很十萬火急,可惜司暮從今天說完那句“早點睡”之後就不見人影。
胡長老看到屋裡除謝清霽之外再無人影,一陣失望,失望後又有點發愁:“完了完了,我把這事兒給忘了,耽擱這麼幾天,我得被其他幾峰罵死啊……”
胡長老煩惱了一下,想起來謝清霽可能還不太清楚這件事,又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一年之期將至,有個小秘境快開了。那秘境還成,挺適合你們這些新弟子去的。”胡長老舉著手中記載著各種訊息的玉簡,“這事需要君上批印,明日就該將各種事宜安排下去,再晚來不及了……”
“可我這幾天忙昏頭了,忘記今日君上慣常是要……咳,慣常是不得空的,大概要過兩天才能清醒回來呢。”
“唉……”
謝清霽看著愁眉苦臉的胡長老,抿了抿唇,困擾了他一天,讓他連練劍都沒法安心的某個念頭終於清晰了起來。
他將手藏在袖子裡,用力握了一下,好像這樣就能充滿勇氣。
然後他輕聲道:“他在哪裡?我去找他。”
……
夜裡的風有點涼,拂動了謝清霽的衣袂,他不徐不疾地往司暮住處走,心裡想的卻是方才胡長老說的話。
這是司暮君持續了百餘年的習慣了,每年有兩回,他都要將自己關在屋裡,大醉一場——謝清霽被抓來湊數、送到司暮屋裡的那天是第一回,今日是第二回。
回回都要喝得酩酊大醉,少說也要一兩天才能清醒緩神。
而之所以有人會動進獻少年給司暮的歪腦筋,就是因為那兩天,司暮不僅要喝酒,還要召見一位美人兒共飲。
美人兒是誰,無人知曉,謝清霽也無從得知。
他想起之前遲舟和他說過的,司暮曾心愉一位白衣女修。
傳言實在太荒唐,將他也與這白衣女修牽扯上了,故而謝清霽下意識就覺得那是假的。
可傳言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半真半假,若是……這恰好就是“真”的部分呢?
謝清霽莫名有些煩躁,這種情緒不該屬於風止君,更不該屬於弧月。
他走到司暮門口,頓住腳步,定了定心神,剛抬起手。
然後他就聽見了司暮在裡麵笑了聲,懶懶散散地在勸酒:“……再喝一杯啊。”
司暮似乎還喊了個什麼名字,不過謝清霽沒聽清。
男人低沉的聲音裡全是醉意,慵慵懶懶的語氣,透著親昵,和平時同謝清霽說話的語調完全不一樣。
謝清霽腦殼突突隻跳,他深吸一口氣,叩了叩門,過了一會沒等裡麵回應,就用靈力震碎了門閂,直接推門而入。
滿室昏暗,燭火搖曳。
謝清霽抬眸望去,司暮正倚靠在軟榻上,一手曲著撐著榻,一手拎著酒壺往嘴裡倒——這回壺裡的不是茶,是真的酒,那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熏得謝清霽眉頭緊皺。
——這人酒量差成那樣,也敢喝酒?
謝清霽按捺住想立刻掉頭就走的心思,將視線轉移到司暮麵前的小案幾上。
小案幾上還擺著一壺酒一隻酒杯,從它們擺放的位置和司暮現在喝酒的架勢來看,這是給彆人用的。
謝清霽不動聲色地環視了一周室內,沒看見彆的人,倒看見一卷畫軸全展著,上半張掛在軟榻邊,下半張垂落地。
畫卷上除了落款日期和司暮的私印,再無彆物,空蕩蕩的,就是張白紙。
司暮在勸誰喝酒?
謝清霽皺了皺眉,順手掩了門,緩步走過去看司暮的狀況,正打算想辦法讓司暮清醒過來,就看見對方忽然擱下酒壺,朦朧醉眼裡陡然爆發出銳利逼人的光。
“你回來了……”司暮喃喃了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他視線渙散了片刻,最後聚在謝清霽臉上。
謝清霽本能覺得司暮這句話並不是對自己說的,這人也不知將他認成了誰。
想到這個可能,他心裡立時不痛快起來,臉上表情冷冰冰,如寒冬之季,忍不住就將視線挪到了旁邊酒壺上——潑一次是潑,潑兩次是潑,不如……
謝清霽這念頭還沒轉完,司暮就看也不看地一揮袖,將案幾連帶著上頭酒壺酒杯通通拂落地!
案幾落地的悶響聲和酒杯破碎聲交錯響起,他伸手拽住謝清霽的手臂一拉,一個旋身,就格外熟稔而順暢地將人壓在了軟榻之上!
謝清霽猝不及防,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他就被摁到軟榻上,司暮那張臉與他隔不過一拳距離,呼出來的酒氣噴了他一臉。
他上半身被司暮牢牢壓著,隻有腿還暫且自由。謝清霽想也不想地抬腳就踹,然而喝醉了的司暮反應倒是很快,長腿強勢地一壓。
好了,這下謝清霽是連腿都動彈不得了。
這個姿勢太危險,謝清霽幾乎是一瞬間就想起來一些堪稱微妙的回憶,他嗓音緊繃,緊張之下甚至都忘了自己眼下的身份,近乎失態地厲聲怒斥:“司暮!給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