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暮朝他伸手,輕笑道:“小祖宗過來。”
又換了個稱呼。
謝清霽頭疼地想,他這輩子是彆想和司暮和諧相處了。
不過這個稱呼好歹是比什麼小絨球好些,至少地位上……謝清霽麵無表情地想,論輩分,論年齡,他確實是當司暮的老祖宗都綽綽有餘。
他矜持地仰了仰頭,呼出來一口氣,決定不和小輩計較太多,避開司暮的手,自己踩著優雅的小步子走出了菜肴包圍圈。
這頓飯吃得還算和諧。
如果最後司暮沒有自己獨自享用了那份甜湯、一口都沒分給小狐狸的話。
謝清霽站在司暮肩頭,默默拿他肩膀磨爪子,磨啊磨,直到一聲“仙君請留步”將司暮攔住。
攔在麵前的是個身著寶藍色長袍的中年男人,彬彬有禮地見了個禮:“仙君請留步。”
見司暮麵露詢問神色,中年男人微微躬身,將手中錦盒捧到司暮麵前,略帶恭敬道:“鄙人是街尾宋府的管事,奉公子之命,請仙君到府上來做客。”
他頓了頓,似有一聲歎息溢出,但又很快壓住了,快得叫人難以察覺:“早段時日天冷雪寒,公子舊疾發作,行動不便,故不能親自來請,還請仙君莫怪。這小小薄禮,也請仙君收下。”
——是傳言中被皇帝派來監管瘋子將軍的那位宋公子。
司暮眉梢微挑,他還打算見過瘋子後找個緣由去探一探宋府呢,結果剛打瞌睡就有人送來了枕頭。
這又是送禮又是鞠躬的,哪兒像請人做客的架勢,倒像是有事相求。
他沉吟了一會,直到中年男人忍不住露出一點兒焦灼神色,才慢悠悠故作為難地答應。
一人一狐跟著宋府管事去了街尾宋府。
宋府從整個外觀來看,就是一座很常見的民宅,除了占地大些,再沒彆的輝煌氣派,能體現出裡頭主子是被皇帝親自任命的官員。
看起來普普通通。
等進了宅子裡,謝清霽就發現裡麵的布置更清冷簡單了,甚至連一個走動的下人都見不著。
中年管事自將他們帶來宋府後便一直沉默,隻恭敬有禮地帶著一人一狐往裡頭走,偶爾道一聲“請往這邊來”。
越往裡,他神色便越沉重,到最後他在一處廳堂前停下了腳步,欲言又止了片刻,還是歎了口氣,帶起幾不可聞的悵然。
“公子在裡麵,仙君請進去罷。”
他大概是提前得了吩咐的,隻將門推開,微微躬身垂眸,請司暮進去,自己並不往裡走。
司暮回了一句謝,抬步入屋內。
這屋采光不好,故而被閒置許久,也不知為何主人會將它收拾出來當做待客的地方。
門被推開,帶入一片光來,短暫地照亮方寸之地,緊接著吱呀一聲,門被關上了,那片光複又消失不見。
光線昏暗中,有人坐在半掩的窗邊,徐徐回頭。
是個樣貌很年輕的公子,坐在木輪椅上,雙眼蒙著一條半指寬的素白錦緞,雙腿上覆著一張毛絨毯子,聽見動靜後,他伸手,推動著兩側輪子,緩慢地轉了個身。
“見過仙君。”
小狐狸尾巴不自覺動了動,身子往前傾了些。
倒不是詫異於這年輕公子居然是個有眼疾又腿腳不便的,而是他在這人身上……感覺到了一種很微妙的氣息。
不像是普通人該有的氣息。
謝清霽認真起來就顧不得許多,他從司暮身上跳下去,想去年輕公子那看個究竟。
結果跳到一半就被司暮眼疾手快地撈了塞進懷裡,司暮捏住他頸脖,還順勢不輕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謝清霽還未來得及炸毛,就看見那位年輕的宋公子緩緩伸手,取下眼上覆著的白緞,掛在輪椅把手上。
白緞之下,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眸,清澈如琉璃,不帶絲毫雜質。那雙眸望見了司暮懷裡的小狐狸,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像是沙漠裡苦苦獨行乾渴不堪的人,終於得到了天賜甘露。
謝清霽還來不及探究他這眸光的含義,就看見他深吸一口氣,艱難地站起身來。
蓋在雙腿上的絨毛毯子悄然落地,而那位宋公子撲通一聲,就跪到了司暮麵前。
這大禮,行得過了。
司暮漫不經心往邊上一步,就避過了他的跪禮,同時下巴微微一抬,一道靈力化作清風,托住這位宋公子差點兒栽倒的身體。
雖然得了司暮相助,但宋公子雙腿有舊疾,沒能很好穩住身子,狼狽地一手撐到了地上,麵上有輕微的痛苦之色閃過。
他喘息了聲,撐在地上的手微微蜷了蜷手指,因長時間不見光而顯得有些過分慘白的手背上浮起了淡淡的青筋。
他忍了忍雙腿跪地的痛感,略略直起了身子,旋即又異常堅定地一頭磕了下去:“還請仙君賜教……亡者還魂之法。”
他此言一出,一人一狐都愣住了。
司暮這回沒出手扶人。
他眼底閃過意味不明的光芒,麵上卻絲毫不顯,隻默默將某隻亮出來的狐狸爪子握住收回去,緩聲問:“人死即魂散,該轉世的轉世投胎的投胎,哪裡還有什麼還魂之法?”
“不……”宋公子仰起頭來,昏暗中,他眼眸格外明亮,澄澈清亮——有某個瞬間,謝清霽甚至覺得他的眼眸非普通人所有。
“人若是心無執念的死了,自然是回不來的。”他字字咬得清晰,執著道,“可若是心有執念,亦或是被人惦念……”
“魂是不會散的。”
大概是雙腿實在是痛得不行,他痛苦都闔了闔眼,複又睜開,通澈依舊,語調裡有些許激動:“您懷裡的小狐狸……不正是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