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不明白這位主怎麼大半夜的突然就回了宗門,還要加強出入管理,重新加固各處禁製。
但他看著司暮這滿身駭人的冷意,還是沒敢多口問話,恭恭敬敬應下,將這命令一層層傳下去。
驚動一片不必細說。
司暮揮袖如風,連連掐訣。
他靈識海裡容納了過多的靈氣,還沒能完全消化,細細密密針刺般的疼,仿佛隨時要炸裂,但他也顧不得,甚至連片刻都等不得,繼續調動靈力掐訣,轉瞬間便到主峰之上。
謝清霽舊居前,也是靜悄悄的。
夜色已深,小仙鶴們將腦袋埋在翅膀下,睡得正香,池塘裡烏龜也沒了影,大概是沉水底睡覺去了。
司暮連門都沒有敲,就猛然推門而入,看清屋內景象時又倏地定住。
——他以為消失不見的人,正盤膝坐在榻上,聞聲轉頭,神色清冷地望過來。
司暮吊得老高的心忽然就落了地,哐當一聲,砸地他心窩都發痛。
他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謝清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心跳越發急促,聲若擂鼓。
在那冰冰涼涼的冰玉榻上躺了百餘年的人,如今終於睜開了眼,徐徐朝他望來。
——他回來了。
身如修竹的男人即便是坐在榻上,姿勢也是端莊雅正的,他大概也是剛剛回來,還來不及拾掇自己,長發沒有梳理,墨色如瀑,披在身後。
許是太久不見陽光的緣故,他膚色瓷白,近瞧甚至能看見薄薄肌膚下淡青色的脈絡。
司暮屏著呼吸望了男人半晌,眼眸一眨也不眨,直到眼窩都有些發澀,才緩慢地走進屋來。
兩道視線在半空中交錯,看似平靜無瀾。
然而沒有人發現,司暮在同手同腳地走路。
好笑中又帶著一絲狼狽。
短短幾步路距離,司暮用儘了力氣。
直到走得近了,聽見男人淺淡的呼吸聲,司暮那快要跳出胸腔的心才穩了幾分,慢慢地恢複正常。
他偏頭吐出一口帶著輕微血味的濁氣,在轉過頭來時就很好地將眼底的那點兒若隱若現的惶恐藏起來了。
又恢複了閒散疏懶賴皮欠打的模樣。
他在謝清霽麵前屈膝半跪下來,略仰著頭看謝清霽,正要說話,就見神色清冷的男人眼底卷起來些許迷惑,低頭凝視他,微微蹙了眉,輕聲開口。
“你是誰?”
像有一盆冷水撲頭蓋臉地潑下來,將司暮潑得渾身發涼。
那聲小師叔就喊不出口了,司暮錯愕地看著謝清霽,試圖從男人清冷的眸底窺見幾分破綻。
然而謝清霽眸光不動地望著他,那一點茫然恰好好處地浮在眸裡,好似真的不認得他一般。
司暮被望得心頭冷徹,張了張口,發現嗓子乾澀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勉強定了定神,偏頭用力咳嗽了兩聲,將喉嚨裡一點鐵鏽味壓了下去,腦子裡種種思緒轉的飛快,正思索著對策,眼角卻掃見了什麼。
是謝清霽輕輕搭在膝蓋上的手。
虛虛握著拳,食指抵在拇指內側關節處,力氣之大,讓指尖都泛了白。
司暮死死盯著那白玉般的指尖,像看見了驚天大秘密,原本躁動不安的心漸漸平定下來。
他舌尖抵著齒根,壓下幾乎要抑製不住的輕笑。
差點兒就要被騙了。
師叔這一回有長進了,居然還會……騙人了。
司暮垂了垂眼睫,再抬眸時眼底就泛起了可憐巴巴的水光。
“小師叔。”他委屈巴巴地喊了一聲,將手搭在了謝清霽腿上,感受到指尖下肌膚驟然繃緊,他再接再厲,抽了抽鼻子,眼角那滴淚要掉不掉的:“您不要我了嗎?您若是不要我,我就隻能離開這裡,去街頭巷尾流浪了……”
謝清霽:“……”
謝清霽被他這泫然欲泣的語調驚得頭皮發麻,險些繃不住姿態。
他從月光劍陣裡魂返原身時,緩了好久才能動彈。
這具身體被司暮從無歸崖底找回來時,狼狽得緊,雖然後來得司暮悉心照顧,外傷都好得差不多,但還有些暗傷需他自行調理。
於是他回了主峰,並沒打算離開飄渺宗。
一是以他如今身體,走也走不遠,二也是怕司暮見他不在,不知會翻天覆地鬨出什麼無法收尾的事情來,三是殘鏡……還在司暮手裡,骨骰後續如何,他也不知曉。
可當謝清霽想到回歸原身前和司暮相處的種種情形,又覺頭皮發麻。
他左思右想,最終還是遲疑著,選用了遲舟曾說過的一句話——“沒有什麼是裝傻解決不了的事情。”
裝傻他是不會了,有失形象,於身份不符。
假裝失憶……或許可行。
從沒做過這種事的謝清霽緊緊張張地等在屋裡,果不其然等來了風風火火闖進來的司暮。
他表麵鎮定,沒人知道他心裡擔憂得不得了,生怕被司暮看出端倪。
可是……
司暮這是什麼反應?!
謝清霽渾身僵硬地坐在榻上,垂眸看伏在他腿上,哭得仿佛五歲巨嬰的司暮,腦子一片空白。
司暮這是怎麼了?
記憶錯亂了嗎!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司暮一邊狀似傷心地假哭,一邊輕輕挑起唇角。
——沒有什麼事情是一個失憶解決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兩個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