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暮入戲極快,效率極高。
謝清霽的意思是扮作普通人,他便飛快地弄來一輛馬車,畢恭畢敬地請謝清霽上去。
據說這整輛馬車,從每一根木的選料到全體造型設計到完整製造出來,都是司暮親手親為,未曾假借人手。
那馬車外表看著平淡無奇,樸實無華,內裡卻軟榻小案幾,茶具小火爐,暗箱暗格,應有儘有。
除此之外,還設置了靈石裝置,可調夏涼冬暖,甚至連暖陽高照、皓月當空之景,皆可隨心調節。
司暮一個個給謝清霽展示馬車內機關和功能的時候,謝清霽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司暮以往出去曆練,難不成就是帶著這馬車去享福的嗎?
也不知還搭乘過誰……
“沒有,小師叔……哦不對,現在是不是應該叫主人了?”司暮改口改得飛快,笑眯眯地湊過來,“才不給彆人坐。”
謝清霽被他那一句自然而然的“主人”給羞恥到了。
他欲言又止了半晌,才沉重道:“不能換個稱呼嗎?”
“好的主人沒問題主人,主人想換個什麼稱呼?”司侍從態度極其良好,從善如流:“那叫大人?或者是……”
他沉吟片刻,想到了什麼,倏地勾唇一笑:“要不這樣,看在我如此儘心服侍的份上,就讓我逾越一下,喊聲……哥哥?”
他聲音低沉沉的,偏把哥哥兩個字咬得撩人,尾音還略略上挑,跟個鉤子似的,勾得謝清霽後頸一緊,仿佛被捏住了命運的後頸。
“嗯?謝哥哥?”
謝清霽心裡有一百隻小狐狸在炸毛。
他怔愣了片刻,才倉促地端起茶盞,掩飾性地喝了一口,偏開視線,下顎微收,繃得緊緊的:“……你還是閉嘴吧。”
他咽下茶水,才覺舌尖甜滋滋的,垂眸一看,杯子裡盛的不是茶,而是澄澈的水,不知司暮往裡麵放了什麼,甜甜的。
和剛回來那天,司暮在他屋裡泡的水,聞起來味道一樣。
原來是這個滋味。
……有點好喝。
謝清霽捧著茶盞,本想再喝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矜持地放下了。
君子不重口腹之欲。
他將話題扯回了正事上:“殘鏡呢?”
司暮從他說了閉嘴之後就微微坐直了身子,一言不發。
聽謝清霽發問,他抬手,拇指與食指並攏,在嘴唇上一劃拉,示意他很聽話,乖乖閉嘴。
謝清霽:“……說話。”
司暮頓時活了過來。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謝清霽一眼,手腕一轉,就將殘鏡拿了出來。
謝清霽詫異了一瞬他居然這麼好說話,沒想太多,抬手剛想接過,指尖還沒碰著殘鏡的邊,便落了個空。
司暮手腕再一轉,就帶著殘鏡避開了謝清霽的手。
謝清霽:“?”
司暮捏著殘鏡,沉了沉眉眼,探究地問:“你在找這些東西,究竟要做什麼?”
謝清霽沉默。
從答應讓司暮一塊跟著來的時候,他便預料到自己瞞不住太久了。
憑司暮敏銳的觀察能力,跟在他身邊,不用多久就能將真相猜出來個七七八八。
謝清霽沉吟片刻,無奈地歎了口氣,似是認命地吐出來兩個字:“天道。”
司暮神色一震,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天道果真沒死透對不對?那它現在在哪兒?你找這些法器,是為了徹底解決天道?”
區區天道兩字,在司暮這兒是拔出蘿卜帶出泥,牽扯出一大片。
他在瞬息之間便想到了無數問題,追問起來。
“這殘鏡是在無歸崖之前便煉化好的,你早便知天道意圖,也有計劃去處理天道,可你從未說出來——”
時至今日,仍有不少仙修和人類以為百餘年前那場災難,是他們不小心惹怒了天道所致。
隻有少數境界修為較高的仙修,在天道消失很久之後,才隱約察覺了天道的意圖。
不過那時候天道消失,風止君殞沒,他們就算有所察覺也無可驗證,隻能抱著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追究了的態度,來繼續修煉生活下去。
司暮也是這少數仙修之一。
不過他沒打算了了。
他在謝清霽離開很久之後,才慢慢琢磨出天道想要重塑神身的意圖,旋即他又發現謝清霽大概要比他們還早許多,就知道了這件事。
司暮在震驚之餘,對謝清霽難免生出來一絲不甘和怨懟。
“我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讓你寧願將所有事都獨自一人抗下來,也不肯和彆人吐露一句話?”
司暮追問了許多句,都得不到回複,驟然生起一種無力感和挫敗感。他凝著謝清霽,幽幽道:“小師叔,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
司暮在入飄渺宗之前,清虛君就已經神遊不見許久了。
他未曾見過傳說中的修仙道第一人,也不知這第一人和他徒弟風止君之間的關係究竟有多好。
他隻以為,數百年相處,他和謝清霽……
也許算是親近的。
畢竟他可從沒見過謝清霽讓彆人近過自己身。
他一邊洋洋得意地撩撥著謝清霽,自以為自己在謝清霽眼裡是特彆的,可後來血淋淋的事實被撕扯到他麵前,他才恍然警覺。
他在謝清霽眼裡,什麼都不是。
謝清霽心裡有厚厚的一堵牆,將所有人都隔絕在外。
包括他。
而他用儘全力,花了數百年時間。
都未曾將那堵牆撬開一角。
謝清霽和他怔然對視。
不知為何,他覺得現在的司暮很可怕,那眸光裡蘊藏著極為複雜的內容,可他一點兒都看不懂,無從分辨。
他莫名生出一絲退縮,對這未知的情緒,又本能地覺出一絲危險……因著司暮的注視。
他抿了抿唇,下意識挺直了腰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