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仔駕車一路疾馳,下了繞城又開了一段停在休息區內,他們下車換了一輛fv兩地牌的商務車直接過關,司機是個香港人,跟了蔣裔挺久,但是簡玟第一次見他。
趁幾個男人將行李提上車,簡玟便溜去了超市,今天氣壓尤其低,給人一種燥熱難耐的感覺,儘管從醫院出來的時候醫生叮囑她最近忌生冷的,她還是買了根冰棍含在嘴裡。
出來的時候碰上個兩歲多的小女孩撞到她身上,小女孩的爸爸趕忙過來將她抱起來對簡玟說道:“不好意思啊。”
然後便訓斥懷中的女孩:“跟你說了這裡車多不能跑,你看把阿姨撞疼了。”
小女孩害羞地躲進爸爸懷裡,男人抬頭對簡玟抱歉地笑了下,簡玟也回了個笑容:“沒事。”
蔣裔尋了過來,那對父女正好走開,簡玟把冰棍扔進垃圾桶,若無其事地問道:“可以走了嗎?”
蔣裔抬手擦掉她嘴角的作案痕跡,說道:“貪嘴。”
商務車開動的時候,簡玟透過玻璃看見不遠處的私家車旁,剛才那個年輕爸爸托著小女孩將她舉得高高的,逗著她玩兒,隔著車窗簡玟仿佛都能聽見小女孩清脆的笑聲,她也不自覺跟著彎起了嘴角。
直到車子重新開上了路,簡玟才收回視線問道:“我們以前有過孩子嗎?”
她隻是聽蔣裔說趙鳳兒那一世他們失去過一個還在腹中的孩子,之後他便沒有再提過了。
蔣裔嘴唇緊抿,目光微微顫動了下。
趙鳳兒趕回博羅阻止烏巴戈來犯的時候,她已有了身孕,裔舜見到她時,她全身筋骨皮肉無一完好的地方,那個孩子也沒能保住,這是刻在他記憶裡伴隨著他生生世世的痛。
終究他沒有將這些說給她聽,隻是回道:“沒有。”
簡玟下意識脫口而出:“我給你生個孩子吧。”
蔣裔轉過眸看向她,簡玟又懊惱道:“可就是有時間懷也沒時間生了,要是在去年你剛找到我的時候,我就懷上孩子現在說不定能來得及。”
“剛認識就讓你跟我生孩子你能願意嗎?”
“......那是不能願意的。”
蔣裔唇邊牽起一絲弧度:“傻瓜。”
簡玟又不禁傷感起來,如果她能為他生個孩子多好啊,起碼以後有孩子相伴,他不會再孤孤零零的,他一定會是個好爸爸吧。
簡玟眼眶濕潤起來,她撇開頭偷偷擦掉了眼淚,蔣裔握住她的手臂將她身子拽了過來,問道:“怎麼哭了?”
她哽咽道:“我就是,覺得對你挺不公平,還不如......你把我忘了,過正常人的日子。”
蔣裔眼底隱隱湧動著壓抑的情緒,聲音緊繃:“試過,很難。”
簡玟抬起目光:“你一開始想起來是什麼感覺?”
“痛苦。”
他言簡意駭,簡玟嗅了下鼻子,前一分鐘剛要他忘了她,這會又不甘道:“想起我很痛苦嗎?”
他告訴她:“我最先接收到的是陳少昭後半生的記憶,那時候病痛纏身,是一段......讓人不太好受的回憶。”
簡玟怔了下:“在英國走的?”
蔣裔搖了下頭。
解放後陳少昭就回了國,那時全國主要船廠僅剩20家左右,船舶工業傷痕累累,他以陳裔這個名字再次投身這條複興之路,直到65年被病痛折磨,與世長辭。
他的每一世都在孤獨終老中等待命運對他的審判,站在生死的十字路口,他的身邊沒有兒女送行。
承歡膝下,天倫之樂這些人世間美好的情感他統統沒有體會過,隻有寥寥摯友為他操辦後事,讓他能體麵地離開這個世界。
蔣裔不太願意想起那段記憶,便轉開了話題說道:“之後就是一種割裂的感覺,經常不知道自己是誰,性格變化很大,一會是十幾歲少年的心性,遇到事的時候又變得很老成,周圍人都覺得我不正常,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年多。”
簡玟大概知道他說的感覺,剛聽說這些事的時候她就是這種割裂的心情,現實和夢境來回切換,處處透著不真實。而她隻是聽他轉述,蔣裔的腦中卻是切切實實的記憶,要比她真實多了。
......
蔣鎮升記起所有事情的那年,他父親正好投資失敗,房子抵了債,一家人搬去九龍窩在很小的地方。
某天蔣鎮升從學校回來,父親的幾個朋友來家裡喝酒,談起生意不景氣,年關在即,老板拖欠工資的事。
年僅十八歲的蔣鎮升走了過來,坐在一群叔伯麵前,沉穩淡然地告訴他們,香港回歸不久,往後內地和香港來往會更加密切,以後勢必會建立一條新的產業鏈,他們既然車子和司機都是現成的,不如辭職出來,成立物流公司,把這條運輸線盤活。
這些叔伯跟著彆人後麵乾了一輩子活,哪裡想過自己開公司,更不敢輕易辭了現在的活,大家說他異想天開,開公司哪有那麼容易,蔣鎮升反問他們覺得哪個環節有困難?
他們每提出一個,他便反駁一個,直到這些長輩無話可說。
大家調侃蔣鎮升說話老氣橫秋,實則暗示他沒大沒小,蔣爸感覺臉上無光,當場訓斥了他一頓,讓他去一邊待著,少摻合大人的事。
蔣鎮升抬起頭看向蔣爸的一瞬,那震懾的眼神讓蔣爸十八年來麵對自己的兒子頭一次有種陌生且驚駭的心情。
沒多久,蔣鎮升便跟父親借錢,說他要去趟內地,那時候的蔣家還欠著一屁股外債,蔣爸哪有閒錢給兒子旅遊,便把他說了一通,蔣媽也說他不懂事,家裡現在困難,想去內地再緩緩。
誰曾想蔣鎮升把一直舍不得用的畫材賣掉了,還低價出掉了視若珍寶的藏畫,籌得了路費。
等他爸媽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他已經離家去了內地,一老氣得不輕,揚言等他回來要打斷他的腿。
然而他這一走就去了一個多月,回來的時候把家裡所有外債清掉了,蔣爸蔣媽這下急了,問他錢哪裡來的,他隻是告訴他們不偷不搶。
到了擇校的時候,他再次做出了讓家人無法理解的舉動。
以當時蔣鎮升在美術方麵的天賦和積累完全可以留在香港,輕鬆獲得入學資格,他卻執意要去內地讀大學,還放棄了藝術這條路。
蔣爸氣地抽出藤條就往他身上掄,蔣鎮升不僅沒有絲毫閃躲,甚至抬起手接住了藤條,目光像座巍峨的大山壓在蔣爸麵前,對他說:“我已經決定,我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那不容置喙的口吻讓蔣爸甚至愣在當場,縱使是見慣大風大浪的他也被兒子身上這排山倒海的氣場壓製住了。
從那天開始,蔣鎮升徹徹底底成了蔣裔,在他的點撥下,蔣爸的幾次投資都抓準了時機,那之後,蔣爸對這個小兒子便愈發信任。
剛恢複前世記憶的那幾年,他過得並不順遂,雖然和基金會的人接上了頭,但那些生意早已在曆史的洪流中麵目全非,從前跟著他的弟兄們相繼離開了人世,後世人又怎麼可能認他個毛頭小子說話。在他找到了謝方年後,事情才有了轉機。
大學期間是他最疲於奔命的幾年,學校也很少去,原本循規蹈矩的人生路線在那個時期徹底天翻地覆。
為了逐步收複陳少昭留下來的產業和勢力,他花費了相當大的功夫。
後來,他建立了兩岸的生意往來,無形中讓蔣爸賺了不少錢,蔣家的日子也慢慢好了起來。
隻是他很少再回家了,麵對家人時,他不再單單是蔣鎮升,前世的記憶像是枷鎖如影隨形,那一世世的沉澱終究讓他變成了一個隔岸的人。
每一世的父母在他眼裡都成了重要的過客,他會記掛他們的身體,也會安排好他們的生活,定期回去看望他們。但心境到底是不同的,大腦裡裝著上一世老者的記憶卻要以小輩自居這本就是件很割裂的事,久而久之,這種割裂的情感會讓他和家人的關係逐漸疏遠。
最終他總會變為一個孤單的人,帶著無法道與旁人說的秘密獨自走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