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下意識朝大門外看去, 就見一明黃繡金龍常服,頭戴白玉金冠,氣質儒雅, 看起來似三十多近四十的中年男子,撩開珠簾進了殿。
他手上捏著串白玉念珠, 臉上掛著淡笑, 神色泰然。
他身後還跟著一位著淡紫宮裝, 頭簪鳳釵,氣質矜貴, 身姿曼妙的美豔女子。
宋蓁一眼認出來, 是當今陛下和曾經最疼原身的姨母李貴妃。
“陛下!”
出聲的是一直坐在一旁沒有吭聲的寇氏,她話落時, 人已經起身跪下行了禮。
宋蓁沒出聲,隻是默默的將跪著的腿挪了挪換了一個方向, 頭壓得更低了。
“母後。” “太後。”屋內先後響起皇帝和貴妃請安的聲音。
皇帝朝太後請安後,又去到寇氏身邊單手微抬示意她起身:“小姨母不必多禮, 自家人,快起吧。”
“皇帝怎麼來了?”
皇帝會出現在這裡,在太後算計之內, 是以她人動都沒動下, 隻是抬眸看著皇帝身後跟著的李貴妃挑了挑眉:“還帶了貴妃,這倒是稀奇。”
“這不是昨日您派人來請兒臣陪您用膳,兒臣沒空沒有過來,今日政務不算多, 便想著過來給您補上算是賠禮,路上恰巧碰到貴妃,說是您將她家丫頭宣進宮來了, 她擔心這丫頭還不懂事惹惱了您,過來看看。”
皇帝笑著回道,斜長的眼眸似不經意的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宋蓁:“看起來,似乎貴妃料事如神,這丫頭當真惹惱了您。”
聽到皇帝略帶興會的話,李貴妃拎著帕子的手緊了緊,但她麵色卻是如常,唇微微翹著,極為自然的接過了皇帝的話。
“也是臣妾的錯,先前總想著她小,寵著她,沒想到這嫁人了都還不懂事。”
“不知蓁兒哪裡惹惱了娘娘,還望娘娘能原諒則個,待臣妾領回宮親自教訓她。”
李貴妃寵冠後宮十多年,因一直無子,便格外疼愛自己異母同胞胞姐的女兒宋府二姑娘,這已經是滿京城皆知的事。
太後也自然也知道這個,但她以為,發生過樣的事後,李貴妃對宋蓁怎麼也該冷下來了,是以她今日令人去傳宋蓁並沒有刻意瞞著誰。
卻不想,這貴妃竟還是巴巴的來了,也不知她是真疼這個侄女,還是擔心恩寵被搶了去……
太後眼裡劃過一絲興味,知道丫頭嘴硬,糧食一事從她裡無法下手,再僵持下去,反而會落得兩廂難看,她也不打算繼續揪著這事了,便道:“也不算惹惱了我,隻是宣她進宮來問些事。”
太後說著,朝身邊的嬤嬤示意了下,才又開口道:“這不是昨日芫娘派人傳信來請罪,說宋二姑娘同靖武侯圓房後竟沒有落紅一事……”
“這不可能!”
太後話音未落,李貴妃就斷然驚叫一聲,打斷了太後的話。
這時,屋子裡的人,也都是麵色各異,有看著貴妃的,也有視線落向宋蓁的。
其中,皇帝落向宋蓁的視線尤為複雜,似打量又似思量,片刻後他收回視線,又瞥了眼臉上同樣血色的李貴妃,他眼裡溫和的眸色漸冷,捏著念珠的手指一動撚下了兩顆串珠。
宋蓁在聽到太後提起落紅的瞬間就變了臉色。
新婚當夜的元帕,她一直沒有留意過的東西,沒想到今日會在這宮內聽到,看來太後今日是早有準備請她入甕了。
至此,宋蓁才明白她今日進了一個怎樣的圈套。
先是借糧食一事打頭,施以威壓,意圖令她害怕從而說錯話,抓到關於軍營蛛絲馬跡的把柄讓陸慎陷入被動。
這事不成後,立馬就拋出這樣重磅的一擊。
原身當初做下的事,雖說被貴妃親自掃去首尾,沒有人抓住證據,但在場的都多多少少猜到一些,甚至很可能當事人皇帝對此事也有所察覺。
一旦落定她新婚之夜沒有落紅一事,她難逃一死,陸慎也會聲名喪儘,並且陷入君臣相爭過一女的被動局麵。
君臣隔閡,要臣命不過是早晚的事……
偏她還不能說出和陸慎沒圓房一事,禦賜的婚事,不圓房也是大不敬罪。
她更不能讓人知道陸慎身有隱疾,若是讓人知道了,陸慎這輩子也彆指望有治好的可能了……
就算今日她僥幸逃過,解釋清楚了落紅一事,等待她的也會有各種閒言蜚語,異樣眼光,畢竟她可是因為不貞而被喚進宮中問過話的人。
好毒的詭計!
不知是地板太涼,還是雪天太冷,宋蓁感覺渾身連著骨頭縫都透著刺骨的冷意,同時心裡還泛起汩汩不可澆息的怒意與憋悶,讓她快喘不過氣。
她和陸慎是扒他們祖墳了還是殺他門全家了,值得他們這樣對待。
宋蓁拽緊了手指,忍著自己想跳起來破口大罵的衝動……竭力平複著自己盛怒躁鬱的內心,想著應對這場算計的法子。
“是呀,哀家也不相信,昨夜哀家幾乎一夜沒睡,要知道這門親事,是哀家親自下的懿旨,卻給靖武侯指了個不清白的姑娘,令靖武侯蒙了羞,哀家心裡實在難安,是以今日一早就令人將芫娘和宋二姑娘給叫進宮詢問了。”
太後歎口氣,意味深長的掃了眼此時正盯著宋蓁神色不明的皇帝一眼:“這元帕呢,芫娘昨日就讓人送到了哀家這裡,哀家已經找人驗過了,上麵該有的都有,唯獨就是少了落紅!”
“一張帕子而已,誰知道是不是新婚夜的!”
李貴妃聞言明豔的臉上血色褪了褪,她眼眸掃向一旁正站著的寇氏,眸光裡是平素罕見的冷厲。
“若是新婚夜用過的,老夫人你令人去取元帕的時候,難道蓁兒和靖武侯都不知情,由著你拿走元帕不解釋,還讓你拿來太後這裡汙人耳目?”
“貴妃娘娘這話可是說老身冤枉了蓁姐兒?” 一直沒說話的寇氏聽到李貴妃的話,開了口。
“這帕子是大婚前幾日,老身特地問太後討來的,這是經過尚衣局的東西,可不好仿製,上麵的標,以及布匹數量都有做登記,太後娘娘令人宣老身進宮時,就令人查驗過了。”
“這帕子老身確實是沒經過二人就令灑掃的小丫頭取了來,但老身也是因為多年來侯爺都沒碰過女子,擔心他這次也不會碰蓁丫頭才會如此行事!”
寇氏說到這兒,臉上適時出現了幾分難過:
“老身是蓁姐兒的表姑母,平時對她的喜愛大家也都看在眼裡,若非真相如此,老身實在不忍心慎兒因為從來沒接觸過女人,不知道落紅一事被蒙蔽,老身又何必做這個惡人……”
“老夫人還是省省吧!”
這時,宋蓁極為厭惡的打斷了寇氏的話,她抬起頭,一張穠麗精致的臉在大殿內各色琉璃寶石的珠光縈繞下顯得灼灼奪目。
“您若真心疼侯爺,直接將這事告知侯爺,讓他做判斷,若果真我不貞,讓他休了我,或者打殺暴斃了我不就行了,又何必將此事鬨到宮裡,丟儘侯爺顏麵……”
“況且,一塊元帕又能說明什麼?我和侯爺新婚晚的一次又不是在床間,自然不會有元紅落在本在床上的元帕上!”
這話一出,眾人又神色各異的看向了宋蓁,然後就見宋蓁極為嘲諷的又說道:“我倒是一次見到當事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被人公然把人家夫妻間的事拿到明麵上來審問質問的,真是可笑又滑稽!”
“宋氏蓁兒,你這話可是在指摘哀家,對哀家心存不滿?”
宋蓁話一落下,太後臉色再次沉了下來,她雙眸淩厲的掃向了宋蓁:“你的婚事是哀家欽賜的,有人將你婚前不貞的事稟告上來,難道哀家還不能過問了?”
太後的話字字嚴厲,厲眸掃過宋蓁,顴骨高聳,眼神陰翳的樣子寒意滲人。
但宋蓁也是經過一些事的,見過的各式人物不知凡幾,加上她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也豁出去了,她半點不慌,不卑不亢的回道:
“臣婦不敢,臣婦隻是覺得表姑母行事衝動,什麼都沒調查清楚,甚至當事人都沒問過,就急急忙的將這事拿來汙太後的耳了。”
“也不知是表姑母太過厭惡我,還是太過看不上宋家,以為宋家已經沒人了,宋家的女兒可以被隨意汙名了……”
宋蓁看著寇氏一字一句說著,眼裡的諷意毫不掩飾。
寇氏被宋蓁咄咄緊逼著發問,額頭都不禁冒起了冷汗,心裡是又急又氣又怒,再被她這麼嘲諷的看,她心頭慌怒更甚,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就出口了。
“正常家的女兒,誰圓房不是在床上,元紅麼重要的東西又怎麼會不落在元帕上…….”
“老夫人慎言!”
出聲打斷寇氏的是李貴妃,她收斂了十來年的傲氣和淩厲在這一刻儘顯。
“蓁兒在繈褓時就被本宮接進宮裡養著,待到大些了,才偶爾讓她回府居住,算是本宮一手養大的,老夫人這話是在說本宮不是好人家正常人家的女兒了?”
“本宮再不才,母親也是出自衡陽王氏,入宮多年來兢兢克克也不曾受過人指摘,老夫人是想說本宮這些年沒做好了?”
“退一萬步說,蓁兒好歹也是宋閣老家的嫡孫,成王妃的親妹,老夫人這話,又置閣老府和成王妃於何地?”
李貴妃的話,字字句句都如泰山壓頂而下,遠遠超出了寇氏最初的預估,她深吸口氣,回道:“老身不敢。”
“是老身太過心急,出言不周了。”
“老夫人這次確實是行事莽撞了。”
出聲的是一直盯著宋蓁默然未出聲不知想什麼的皇帝,他視線移開宋蓁一瞬,又轉了回來:“不過元帕元紅一事在新婚之夜確實是重要。”
“左右今日在的都沒有外人,不若二姑娘就將晚為何沒有顧及元帕的緣由說說,以便太後及老夫人弄個清楚明白,朕也好替你主持個公道。”
他這話一出,李貴妃當即變了臉色:“陛下!”
皇帝卻是擺了擺手,“這事既然已經被老夫人鬨到了宮裡,太後還將元帕拿與人檢查了,為了還二姑娘一個清白,事情最好還是說清楚的好,以免今後再傳出什麼風言風語,影響了二姑娘的清譽。”
皇帝說著,又看向貴妃鄭重道:“朕知道你看重她,朕有分寸,不會讓蓁兒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