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目光清明,神色坦然,說的確實也是有理有據的事實。
但李貴妃自十五歲就跟著他,至今已經快二十載,又哪裡看不出來他看向宋蓁的視線裡暗隱著的意味不明,何況他在稱呼上已經體現了些許不同,就是在告誡她。
李貴妃心頭不可抑製的沉了沉,嘴裡苦澀得連唾沫都難咽。
她了解他,也知道他表麵溫和下的霸道狠厲,做下決定後的不容置疑。
兩人話裡神情裡的機鋒,太後在一旁冷眼瞧了個明白,她嘴角微挑了挑,手指輕彈了彈桌上的茶盞。
“既如此,就依皇帝的吧,靖武侯夫人,今日隻要你將事情說個明白,哀家就令芫娘與你賠罪,另外你一品侯夫人的誥命哀家也一並問皇帝替你討了來。”
“是。”
宋蓁輕吸了口氣,應道。
“新婚的時候,恰逢我身體不適,侯爺又威名在京,母親擔心我身體受不住,於圓房有礙,便令人準備了助興的凝露。這凝露單用溫和,混酒水卻極為霸道……”
實際讓女子在眾人麵前闡述如此隱私的事自證清白,是極讓人難堪和羞辱的事。
若宋蓁是原身樣土生土長的大魏人,恐怕早已經以頭嗆地,或者撞牆自儘以正清白了。
但宋蓁怕疼,並不想用身體施以苦肉計,何況她明白,有些事,不說個清楚明白,就算今日僥幸逃過,來日依然會被有心人蓄意挑起再加以利用。
她必須舍掉矜持與羞怯去直麵,去撕碎這重重險惡用心下的詭計。
但她心裡仍然憤怒難抑,特彆是說此事的時候她又想起晚她抹凝露還被陸慎撞見的尷尬,以及後來她暈頭轉向做出的一係列事,她臉就不受控製的起了熱,呼吸也緊了幾分,細白的脖頸因此染上一片紅意。
她的反應落在眾人眼裡也更顯真實了些,便是太後心裡都沉了沉,她不由看了眼寇氏。
一旁的皇帝見到宋蓁的反應後一雙淡然的眸子卻是不動聲色的冷了冷。
“因我事先不知情,又和侯爺飲下了合巹酒,在去給侯爺遞換洗衣衫時就發作了,之後……”
宋蓁說到這裡,自覺已經夠了,就沒有繼續再說下去,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雖然侯爺這些年孑然一身,從未通過男女.情.事,但女子是否是處子之身,他還是知道的,若是太後和老夫人還不相信,可宣侯爺進宮問個明白。”
“這倒確實是你糊塗娘能乾出的事!”
出聲的是李貴妃,語氣裡對大夫人多有不滿,旋即,她又將目光投向了寇氏。
“早些年本宮就有所耳聞老夫人和靖武侯多有不合,但一直來老夫人在世人麵前都再和婉不過,本宮還當傳言不可信,如今看來,有些傳言還是需要當真的。”
“若早知今日,當日本宮就是拚著違抗懿旨,也不會同意蓁兒定下這麼一門親事!”
李貴妃說著,人已經朝皇帝跪下了:“陛下,蓁兒她還在繈褓的時候就被我抱在手裡帶大的,平素和我相處的日子,比旁人都要多得多,臣妾一生無子,她就是臣妾唯一的女兒,還請陛下為蓁兒做主,她的清譽不該因為這麼一場進宮就毀了!”
“貴妃,你在妄言什麼!”
太後臉色鐵青的道,她沒料到李貴妃如今都還如此為宋蓁豁得去,這多多少少會影響到她的計劃。
“哀家不過隻是將她叫進宮內問話,在座的也沒有外人,便是哀家宮裡的宮人,也跟著哀家幾十年了,如何就能毀了人清譽了!”
“太後可知,一人私言三人成虎?”
“太後方才說,元帕已經令人去查驗過,臣婦敢問這查驗過程中會有多少人知道?昨日發生的事,今日太後一大早就將我宣進宮詢問,又有多少人在猜測……”
宋蓁打斷太後的話,她拽緊手,再次抬起頭,看向了太後:“臣婦一人受委屈無礙,最多就是舍了滿頭青絲青燈為伴……但宋府上下女眷三十八人,若因臣婦無故受冤受了連累,臣婦卻是萬死不能謝罪。”
“臣婦可以不要什麼一品侯夫人的誥命,隻希望太後頒道證明臣婦清白的懿旨,昭告天下!”
“放肆!”
太後聞言,霎時怒不可遏的拍了拍桌,桌上的茶盞被震顫得發出噌的聲響:“你是想讓哀家當著全天下的麵和你道歉嗎?”
“踩著寇氏和哀家的頭享受聲譽,你承受得起,還是你宋家承受得起?”
太後積威多年,她一發怒,屋子裡都靜了靜,甚至有貼身宮人自動屏息,宋蓁卻是臉色都沒變下,到這時候,她已經退無可退,避無可避了。
“臣婦不敢,臣婦隻想要個公道罷了。”
“臣婦自接下成婚懿旨後,就居於深閨待嫁,嫁人後出了僅有的一次回門就閉門從未出過,卻不想……”
宋蓁說著,臉上隱隱露出一絲苦笑:“當真是禍從天上來,太後您一早將臣婦宣進宮,一進門就令臣婦認罪,等米糧一事臣婦解釋完,您又說臣婦不貞。”
“臣婦自小也算於宮中長大,一向視您為祖母一樣尊敬,每次到您麵前,臣婦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生怕惹惱了您,卻不想,謹慎如臣婦這般,依然惹了您的厭。”
“老夫人還是臣婦的表姑母,平日裡待臣婦不說多無微不至,但尚算和藹,臣婦成親後,按理說應該同表姑母更親了才是,卻不想竟是被表姑母當作了仇人一般看待……”
“臣婦不禁想問,臣婦究竟做錯了什麼?”
“以至於讓太後您和表姑母都如此厭惡,連一絲信任都沒有,話都未問過,就輕易給臣婦定下讓家族蒙羞的莫大罪名。”
“臣婦彆無所求,隻願自己清清白白的進宮,也能清清白白不沾一絲汙名離開,僅此而已,難道這也是奢望.放.肆嗎?”
宋蓁一席話,有理有情,無從指摘,無從可辨,說得太後和寇氏臉色紛紛難看了起來,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她話。
一旁原本冷眼看著她的皇帝此時眸裡冷色褪去,盯著她若有所思起來。
至於李貴妃,在宋蓁最初辯駁的時候,一雙眼眸便看向了她,沁水的一雙眸子裡隱隱透出欣慰,可欣慰中又雜含著幾分複雜與心疼。
一手養大的姑娘經曆一番事終於長大了,可這長大的代價又是巨大的。
且她還不知道她今後要經曆的,會是比這多更多的挫難。
被上位者盯上的女子,注定了會過得艱辛。
“太後,您想得有些嚴重了,二姑娘隻是要一道讚譽的懿旨罷了,談何而來踩在您頭上。”
就在太後張口要說話之際,皇帝提前開口了。
“這樣吧,朕親自書一品侯夫人的聖旨,太後再為其頒一道賢良淑德的讚旨,也算是為今日之事堵住悠悠之口。”
皇帝說著,抬手示意跪在他麵前的貴妃起來。
貴妃見伸到她麵前的手,再看到皇帝冷然的臉色,她猶豫一瞬,就要搭著他的手起來,卻不料就在她起身後,皇帝就若無其事的收回了手。
一刹間,李貴妃的心頭微冷。
再見到他猶豫的看了眼宋蓁,最終收回了再次抬起的手後,她一顆心頓時如墜冰窟。
皇帝卻似乎沒注意到她的反應,他轉眸看向了寇氏:“老夫人這次的莽撞,多少有損害皇家威嚴與名譽之嫌,但念在你年事已高,難免糊塗,又是朕的小姨母,便收掉你的宮牌,今後不得再隨意出席宮廷各式宴會,另外……”
皇帝說著又瞥看了眼太後道:“母後您需親自下一封訓斥書,以儆效尤!”
皇帝的話一出,寇氏當即變了臉色,她驚惶的看向太後:“姐姐!”
寇氏比太後整整小了十六歲,算是家中老來女,太後剛進宮兩年,一直未有孕,先帝宮中嬪妃又多,太後日子及難挨,但自寇氏出生後,太後的運道就突然好了起來。
先帝漸漸眼裡能看到她了,沒多久,她也有了身孕……雖然中途出了一些意外,但這些意外因為寇氏,又現了轉機,是以,太後一直認為自家最小的這個妹妹,是她的福星。
如今聽到皇帝要寇氏道歉,還要她下訓斥書,這無疑是將寇氏的臉麵徹底扔在地上踩,經此這番,她隻怕在不能出現再人前!
這和太後原本所料的一些訓斥太不相同,犧牲太大,太後怎麼肯同意,她當即就要反駁。
但這時,皇帝卻將目光直直的投向了她:“太後可是想替老夫人求情?恕朕不能同意,畢竟朕還要給靖武侯與宋閣老一個交代,您隻顧慮了老夫人,可有考慮過朕?”
“或者說,太後如今有了成王,已經不在乎朕的處境與為難了?”
皇帝麵色平靜,說出的話也是淡淡的,甚至算得上溫和,可他看向太後的目光裡卻透出了幾分冷,還帶了幾分了然通透的意味,就好像她所有的意圖,他早已清楚明白。
皇帝二十七歲禦極,至今已經二十載,除去先皇後去世沒再立後外,後宮嬪妃多不計數,卻皆無一人產下一子,偶有嬪妃僥幸懷有身孕,誕下的也儘是公主,似乎命裡注定無子。
隨著年紀漸長,朝臣對於他身體的猜測增多,近些年,皇帝做事越發謹慎恪守,也多有依賴倚重寇家,對太後尤為敬重。
這還是皇帝一次和太後相持不下。
他在表達他的不滿!他知道了些什麼?
太後腦子裡劃過這個念頭,她頓時一個機靈,驚疑不定的看著皇帝。
但寇氏到底是她親妹妹,今日有這番動作,也是聽了她的指使,她怎麼也點不下這個頭。
就在太後猶豫遲遲不開口之際,有宮人匆匆進來回稟道:“太後,陛下,靖武侯覲見,人已經到殿外了!”
“臣有要事稟告,未經通傳便至太後寢宮還望太後與陛下恕罪!”
宮人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一聲低沉冷寒的嗓音。
宋蓁扭頭望去,就見陸慎已經站在了殿門口,他一身玄色衣袍慕著落雪,滿頭灰發也被濕意沾滿,周身冷戾如刀的威勢毫不收斂的傾碾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們,更新,淩晨還有一更,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