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離開後, 太後便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陰沉著臉沒有動。
直到一身碧色宮裝看起來五十多歲,滿頭灰發梳得一絲不苟的老婦端著斟好的熱茶進來,她才緩慢的抬了抬眼, 見到來人,她又重新斂下了眼。
那老婦入了內, 見桌上的冷茶似乎被動過, 她本就有皺痕的額再次攏起褶皺, 但她沒多嘴問什麼,隻是將手中的茶盞恭敬的送過去:“娘娘, 喝杯熱茶吧。”
太後抬手接過了茶, 也沒喝,隻端在手裡, 一雙陰翳略泛血絲的眼緊盯著上等骨瓷茶盞裡淺綠的水波及冉冉冒起的縷縷白氣,也不知在想什麼。
她身邊的老婦似乎已經習慣了她這樣的情況, 依然安靜的侯在一邊。
“玉娘,你說陸敬之有沒有可能蒙騙哀家?”過了一會兒, 太後突然出聲問道。
“他能不聲不響的留下一封芫娘歸家的放妻書,有沒有可能對哀家親自下的密令,也敷衍了事?”
玉娘, 也就是老婦, 是自太後進宮就跟隨在身邊的女子,隻比太後小兩歲,一生在太後身邊伺候,不曾婚嫁, 對太後的了解,比太後對她自己還要了解。
聽到太後發問,她也沒問出什麼事了, 斂眸思索一瞬後便低聲答道:“陸侯重諾,為人也耿正,不管他當初緣何歸順您,接下的任務都不至於敷衍。”
她說完,頓了頓又繼續道:“不過耿正的人都有個致命缺點,那就是——心不夠狠。”
“心不夠狠……”
太後喃喃一聲,突然把手上的茶盞摔桌上輕嗤道:“你說得對,懷有身孕的嬌弱女子,確實需要足夠的狠心。
“看來,哀家還是錯了,這些年竟一直被他騙了過去。”
太後眼裡出現一絲恨色,盯著桌麵上從茶盞裡濺出的水嘖,神色陰狠的道:“傳令下去,令寇家一半暗隱出動,全力追查當年的事,若賀綰當年確實活了下來,還留有一子,必要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太後吩咐完,似想起什麼,她又道:“讓成王妃進宮一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什麼時候把囤糧的事泄露了出去竟然沒和哀家報備。”
“是。”玉嬤嬤恭敬應道,福身下去了。
屋子裡就剩了寇太後,她微微閉了閉眸,才令人去叫了寇氏上來。
“姐姐。”
寇氏進來後,蠕動了下嘴唇,啞聲喊道。
此時她一雙眼紅腫得不成樣,眸裡隻剩了灰敗和陰翳,半點光都看不到,身上的命婦衣衫也皺巴著,顯得狼狽又滑稽。
太後看她一眼,眉心便擰了起來:“你就這點能耐?不過一個死人留了一封信,把自己折騰成這副鬼樣子?”
寇氏現在心裡一片死寂,聽到太後的話,她沒有吭聲。
在她心裡,這個能為了大位奪子弑帝的長姐,心裡冷硬如鐵,不會懂她的愛,她的心的。
太後現在恨不得扒了老靖武侯的墳,將他挫骨揚灰,見到寇氏這樣她心頭的怒火越發旺盛。
“你放心,他陸敬之敢如此待你,哀家定讓他死都不得安寧!”
說完,她想到之前應下的要收回寇氏誥命一事,寇氏還不知道,她心裡又生了幾分煩躁,抬手捏了捏眉心,但因為她留的指甲太過尖細,不僅沒緩解頭疼的不適,還更不舒服了。
她放下手,直接道:“放妻書一事,哀家已經讓皇帝壓下了。”
寇氏眼裡這才出浮現些許光:“謝謝姐姐……”
隻是寇太後後麵的話,卻讓她眼裡的光再次熄滅了。
“皇帝為了讓靖武侯放棄這事,答應了要收回你一品誥命夫人的身份。”
“姐姐,這還不如讓我去死了好!”寇氏喃喃一聲,她已經哭不出聲了。
她感到眼前都是黑的,看不見光亮了。
她覺得今日就是個噩夢,這噩夢張著一張血盆大口,將她所有的富貴榮華,麵子裡子都給吞了個乾淨。
而賜予她這噩夢和黑暗的人,除了宋蓁和那可恨的狼崽子,還有她一直最信賴的姐姐。
一瞬間,寇氏心裡對寇太後生出了怨。
“若早知如此,我今日就不該聽您的出來指認那賤丫頭!”
“你現在是在怪哀家?”太後皺緊眉,看著她沉聲道。
太後常年積威慣了,對寇氏好雖好,但平素也尤為嚴苛。
寇氏聽到太後明顯含怒的聲音,下意識瑟縮了下身子,她動了動唇:“我沒有……”
“隻是我這麼大把年紀了,還被收回了誥命,您讓京中的人今後怎麼看我,我今後還怎麼敢出現在人前啊,姐姐,您不如直接賜我一盞酒,給我個痛快罷。”
寇氏啞著的嗓音再次帶了哭意,眼淚自乾澀紅腫的眼裡流出來,看起來十分可憐。
太後看著心裡終於生出了幾分不落忍,她道:“行了,你讓陸玦開春下場吧,我會和大弟打聲招呼,讓他安排好。
待陸玦高中,便給他安排一個四品,讓他給你請封誥命,屆時哀家會讓皇帝同意的。”
寇氏聽了止了淚:“可是陸玦還要進軍營的啊,還有爵位……”
“不需要他進軍營了。”
太後道:“哀家沒時間等他,兵權一事,哀家準備讓成王納孟家嫡女做側妃。”
孟家,武將世家,比起曾經輝煌,如今卻人丁凋零的靖武侯府,孟家光嫡子就有五個,且各個是武將。
孟家常年駐紮西南,已成一方氣候,手中也有近十五萬大軍,加上這些年她令寇府密訓的一批兵力,足夠支撐成王禦極了。
隻是在這之前,陸慎必須死!
太後想到,神色越發陰冷森然,她偏頭看向寇氏道:
“至於爵位,你不必擔心,今日我們所作,也不算全然無用,至少皇帝比哀家預估的還要上心那賤丫頭,隻要他能和靖武侯生出隔閡,甚至殺心,哀家就有法子,讓靖武侯在半年內命喪黃泉!”
太後說著,眸中帶出一道狠意:“許家一事,是哀家算計失策,過於急躁,這次,哀家定要仔細謀劃。”
太後的話,算是給寇氏吃下一顆定心丸,隻是經過今日,她心裡突然有了一抹不安:“可是,今日陛下並沒有什麼異樣……姐姐您怎麼就確定?”
“沒有異樣?”
太後冷笑一聲:“沒有異樣會在貼身總管無意提了一句就巴巴趕到壽康宮來?還能違逆哀家罰你這麼重?”
“他雖不是哀家肚子裡出來的,卻自剪落臍帶那一刻就到了哀家麵前,他的一舉一動,能瞞得過哀家?”
太後說著,覺得嘴裡有些乾,她拿過桌上的茶盞輕抿了一口,才又冷笑道:“或許之前他還隻是不滿自己被蒙騙,不甘被人搶先了一步,今日看了那賤丫頭在殿內的表現,他卻是再不可能放下了……”
“唯唯諾諾那麼些年,好不容易看到有個敢同哀家對抗的人出現,如此特彆又千嬌百媚,還是他空寂多年終於重新起了念頭和衝動的人,他又怎麼肯輕易放手。”太後意味深長的說道。
“不過那賤丫頭,今日倒是有些出乎人意料了……”太後說著便擰緊了眉。
原本她都安排好了,隻要陸慎那邊軍營的火燃起,她再威嚇宋蓁一番,令她說出軍營缺糧或者哪怕是讓她說出一句知罪的話,她都有法子給靖武侯府定下一個罪名。
沒料到平日在她麵前畏畏縮縮,大氣不敢出的人,今日竟然敢頂撞她還攀扯到了成王妃……
說起宋蓁,寇氏眼裡的恨幾乎毫不掩飾:“誰知道呢,那賤丫頭自成婚之後,就邪門起來,變得伶牙俐齒,滑不溜手了。”
說到這裡,寇氏看向太後的目光裡也帶了幾分幽怨:“我早都和您說過那丫頭的變化了,今日我們就不該那樣操之過急。”
“你是說哀家沒安排妥當了?”太後很不滿彆人質疑她,哪怕這人是她一直寵著信任的親妹妹。
“你老實告訴哀家,那元帕到底是不是自他們房中拿出來的?”
“這自然是啊,元帕的事我難道還能作假!”
寇氏見太後竟懷疑了她,心裡又急又傷心。
雖說她先前確實想過即便有也要變沒有,但誰讓元帕取回的特彆順利,且本身就什麼都沒有呢。
隻是她怎麼也沒料到兩個人圓房竟沒有在床上……
“為了這個,我還特地動了您一條暗線。”
太後幾十年前就開始在各個府中安插暗線,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派上一絲半點的用場,聽到寇氏的話,她皺了皺眉,倒也沒多說什麼。
“算了,左右那賤丫頭今日也算給了哀家意外之喜,原本還以為還要籌謀一番才能算計成,如今倒是省了許多事。”
寇氏卻不似太後那樣樂觀:“您今日也看到了,那狼崽子這般在乎那賤丫頭,今日之後,他隻怕不會輕易讓她進宮,陛下再上心,沒機會見到人,過一段時間,估計也會冷靜下來了吧……”
“沒有機會那便製造機會。”
太後毫不猶豫的說:“既落下了痕跡,那就加深這道痕,在乎才好呢,越在乎,他急得就越快……”
“您,您要怎麼做?”
“賤丫頭不是要名嗎?”
太後眼裡眸色陰鷙,盯著窗邊剛從花房搬過來沒多久正開得嬌妍的花卉,嗓音低啞的道:“這名,哀家會送給她的!”
——
太後在籌謀什麼詭計,宋蓁不知道,但她清楚,自己身邊混進了寇氏或者太後的人了。
是以,一回到清暉堂,她都沒顧得上先換衣換鞋,就先將青霜叫進了屋。
“我記得,新婚那晚是你整理的床,第二日也是你收拾的,可有見到過元帕?”
青霜聞言,幾乎是不做思考就道:“有的,婢子將它收起來了。”
“去找出來我看看。”
“是!”
青霜聞言就去了內室裡楠木雕製的衣櫃邊,打開櫃門,拉出下麵的一個暗格,卻見空白空無一物,青霜臉色一變,她趕緊伸手去摸了摸,什麼也沒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