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敬疆不是個會主動跟姑娘搭訕的人,按照他那個70歲的外婆陸老太太的說法,這個在他眼裡樣樣好的外孫,唯有一點不好,是個悶葫蘆,按照老太太的原話:“除了嘮嗑部隊上的事有話說,其他時候悶死個人,乾梆梆的劈柴一樣,悶倒驢似的。”
所以,一片好心被人拒絕了,他也沒有再說話,但也沒有直接轉頭就走,而是筆直地站在那裡不動,仿佛是要等著看蘇兆靈下一步打算怎麼做,但偏偏臉上又是一副達理和人的模樣,讓人挑不出話頭來,陽光從側麵照過來,正好落在他的臉上,是一張平和中帶著謙恭,堅硬中透著親切的剛毅臉龐,也是部隊淬火曆練出來的一種標配。
蘇兆靈看他這副“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架勢,一雙漂亮的小彎眉不由地又挑成了一對小彎弓,頗有幾分好笑和無語,所以,這位解放軍同誌是幾個意思?是還想等著繼續看她下一輪的熱鬨?
她是這麼想的,也心直口快地這般問了:“你,怎麼還不走?”
傅敬疆下意識地一個立正,再次有些尷尬地清咳了一聲,沒有正麵回答蘇兆靈的問題,而是頗有幾分牛頭不對馬嘴地迂回說道:“軍民一家親,‘三支兩軍’是部隊當前的重要任務之一,其中一項就是‘支農’。”
蘇兆靈雖然不清楚什麼是“三支兩軍”,但“支農”僅從字麵上,她就能猜出了幾分意思,而不等她再次吭聲,好奇心滿滿的兆康童鞋已經咋呼呼地問出了心中的問號:“解放軍阿叔,‘三支兩軍’是什麼?‘支農’又是什麼?”
傅敬疆對他微微一笑,耐心解釋道:“‘三支兩軍’就是支左、支工、支農和軍管、軍訓,‘支農’就是部隊官兵到農村開展工作,幫助社員們抓革命促生產,保證農業不受損失。”
傅敬疆表麵上把話說得冠冕堂皇的,其實主要是在他看來,眼前這三人弱的弱小的小,一看就是乾不了重農活的,尤其是眼前這個楊柳吹風一樣的姑娘。
鄉下地頭,一茬茬的人都是挑著扁擔過活的,挑水、挑柴、挑土、挑糞、挑莊稼,樣樣離不得肩膀上那根顫悠悠的扁擔,所以挑擔也是一門需要掌握的技巧活兒,可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姑娘彆看聲音喊得響,卻是個腳上沒力肩膀發虛的花架子,那挑擔的姿勢也不對,就算勉強挑得起來,最後也隻會是原地打轉,驢子拉磨轉圈圈兒。
也虧得蘇兆靈腦子裡隻裝了一本《農村實用手冊》,沒有“讀心術”這一金手指,要不然,兩字,嗬嗬!
而兆康聽到傅敬疆說部隊還有幫助社員“抓革命促生產”這一條任務後,簡直就像是被打開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門,也沒啥糾結的了,拉著蘇兆靈就當起了善解人意的小勸客:“二姐,那就讓解放軍阿叔幫我們挑回家嘛,要不然你也挑不動啊!”
被當頭一擊的蘇兆靈:……果然,實話最是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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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蘇兆靈不得不承認兆康說的是實話,但是被自家弟弟這樣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蘇兆靈表示,姐也是要麵子的好吧,再說了,人家解放軍同誌雖然說有“支農”這麼個任務,但那明顯是在部隊時,如今人家是回家探親好不好。再則,就算“助人為樂”曆來是解放軍的優良傳統,但她總覺得,這樣占人家便宜不好……
於是,她先是給了蘇兆康一個棒槌:“又來埋汰你二姐!挑不動,我不會像你剛才說的,分兩次挑啊?哼!”完了,又轉向傅敬疆道,“解放軍同誌,謝謝你呀,不過不用了。你看我們家自留地裡還有幾十斤呢,你今天幫我們挑了,明天我們還是一樣要挑呢,所以我自己試著慢慢來就好了!”
隻是啊隻是,蘇兆靈低估了傅敬疆的思想覺悟性。
他二話不說,三兩步就走了過來,隨手把手提包掛在扁擔一頭上,跟著微微傾身,彎下腰,扁擔擱在肩上,攥住擔子兩端的繩,一蹲一站,兩隻碩大的籮筐就被他挑到了肩膀上,兩隻遒勁有力的大長腿一步一閃的,走得穩穩當當,扁擔上的兩隻大籮筐有節奏地悠來蕩去,猶如船行水麵。
蘇兆靈還在發愣,小兆康卻已經如一匹歡快的小馬駒般歡呼起來,還自覺自動地亮開嗓子振臂高呼:“向解放軍學習!向解放軍致敬!”
一臉瀑布汗的蘇兆靈無語地看向那個手舞足蹈的便宜二貨弟弟,雖然嚴格說起來,兩人才相處了不到一天的時間,但卻莫名的培養出了良好的默契度,蘇兆靈一個眼神過來,小家夥就秒懂了其中包含的內容,立馬叭叭叭的又和蘇兆靈呱啦起來。
“小更哥跟我說,去年他外公家那邊,正好有個阿哥選上兵了,人家部隊來家訪的時候,大家就是這麼喊的。”末了又對蘇兆靈道,“人家隊裡都有選上兵的,說送兵的時候,曬場上那個熱鬨,雞舍豬圈狗窩都跟著熱鬨轟轟的像過年一樣,就是我們隊一個選上的都沒有,莽子哥那麼好的身板也當不成,唉!”
還雞豬狗都跟著熱鬨轟轟的像過年一樣?莫不是它們嫌棄自己活得太長喲?
蘇兆靈聽著他這一番鬼扯,嘴角又開始機械性地做抽搐運動,就是走在前頭的傅敬疆聞言,眼睛裡也忍不住染上了幾絲笑意,一張堅毅黝黑的臉,被衣脖上的紅領章映得有些紅光煥發……